展鵬輝把水餃端出來的時候樓昕已經坐在了桌旁,背脊筆直,視線向上,看着正對着他的窗外,眼神有些恍惚,還有些迷惘。
展鵬輝頓了一下走過去,把手裡的盤子放在他面前,“你剛退燒,‘老乾媽’就不要吃了。他看到桌臺上的老乾媽,本想一起拿出來,可一想到他剛退燒,便作罷了。
“嗯。”樓昕點頭,拿起筷子開始吃水餃。
“你現在還自己做飯嗎?”展鵬輝問。
“很少。”自己做給自己吃,挺沒意思的。
“我看到冰箱裡還有湯圓……”綠豆陷的。
“嗯,”樓昕點頭,“習慣了就不想改。”
展鵬輝一怔,顫了顫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我以爲你不吃甜食……”
樓昕捏着筷子的手頓了一下,淡淡道:“我偶爾也會吃的……”
“你什麼時候有空?”展鵬輝夾着水餃咬了一口,露出的內陷微微冒着白色蒸汽,“我想去給阿姨上墳。”
“不必了,”樓昕說,“她的遺體早就捐獻了……”
“是麼……”展鵬輝有些吃驚,擡頭看着樓昕,後者淡淡一笑,“她說這樣最好,生前給我添了那麼多麻煩,死了就簡單一點吧……”
那語氣中的隱隱哀傷讓展鵬輝難過,他伸出手拍了拍樓昕手背,微微蹙眉,“怎麼還是這麼涼?”
“哦,”樓昕拉了拉外套,“我一向都是這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展鵬輝笑得難以形容,當年抱着他入睡的時候怎麼不清楚?若不是有自己暖着他,那個人早晨起來還一樣的手足冰涼。即便現在春末夏初,可早晚還是有些涼意。再加上他剛生過病,自然抵抗力更差些。
“爲什麼不穿襪子?”展鵬輝一下子站起來,跑到臥室翻了雙襪子出來,“你難道不知道你這樣容易拉肚子麼!”
樓昕一驚,卻看着他蹲下身,拉過自己的腳就要往上套,“我……”他往後縮了縮,可是展鵬輝卻不讓他動,三兩下穿好了才放開他腳掌,“好了。”展鵬輝站起來,回到他的位置繼續吃飯。
樓昕尷尬無比,熱騰騰的氣息從耳根冒起渲染了整個臉頰。他不敢亂動,只能低頭認真吃着盤子裡的餃子,目不斜視。“其實……”樓昕想了想,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忐忑,還有些不安,手掌微微發熱,還有些耳鳴,卻不知道這樣的情緒從何而來,曾經的相處,似乎自然舒適更多,他其實並未切實的體驗過“戀愛”中面紅心跳的感覺。他擡頭看着展鵬輝,“你不需要內疚的……”
“嗯。”展鵬輝點頭,“我知道了。”
“她走的時候很……好……”樓昕努力尋找一個合適的辭藻去彌補那人的遺憾,可他沒有說完,展鵬輝就握住了他的手,“我明白的……”不用說了。
其實曾經的展鵬輝並不知道如何付出,如何正確的去愛一個人,他只是憑着本能,莽莽撞撞,跌跌碰碰。他甚至極端的拒絕過一切,因爲他的不懂不理解,所以他拒絕一切的付出和被付出。活在自己封閉的空間,覺得安全而自在。可樓昕和他媽媽的出現讓他明白,愛的力量是相互的,卻應該是從下往上,且含蓄而委婉。“不要累死你的愛”,展鵬輝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聽過這樣一句話,但讓他明白,愛一個人其實並不需要他知道的那麼清楚更不需要表達的那麼明顯,不然就會是一種壓力,會適得其反。所以他那麼反感太后在他年少時代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做功課。那種無力回報的愛,讓他窒息。
可樓昕和他媽媽都不會這樣,他們都是溫和自然的,不刻意不做作不強求,讓人感覺舒適。雖然只有那短短几個月的相處,卻引導了他正確的立場和方式。
所以樓昕纔會認爲,沒有見到自己母親最後一面,會是展鵬輝這一生的遺憾。無法彌補,他只想安慰,只是手上傳來的溫度讓他留戀不已,不想放開……
“樓昕……”展鵬輝輕輕喚他,樓昕看着自己的盤子,僵硬着身體。“我……”手指撫擦過去,指尖的感覺並不光滑也不細膩,些微粗糙卻那麼真實,展鵬輝忍不住緊緊握住。他知道樓昕是想安慰他,但有些……不是主觀可以左右,我們能做的不過就是接受。只是有些人接受了能夠釋懷,勇敢面對,大踏步向前;而有些人卻生生困住,畫地爲牢,掙脫不開。
“吃飯吧,”樓昕輕輕抽回手,彷彿對待的是什麼易碎的瓷器,只是一瞬間散去的熱量讓他心慌,可已經無法挽回,他只得縮回手放在膝蓋,喃喃道:“都涼了。”
“嗯,”展鵬輝點頭,大口吃起來。他想的不過是早點吃完,樓昕就能上牀休息。
“要看片子麼?”展鵬輝收拾好廚房回到臥室卻看到樓昕靠着牀頭髮呆,眼神渙散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用,”樓昕看他進來,下意識往上坐了坐。
“你躺了一天估計現在也睡不着吧,”展鵬輝坐到牀沿,“想不想做點什麼?”
“呃?”樓昕不解,他難道有什麼好提議?
“你晚上一般怎麼打發時間?”
“有時候要加班……”樓昕想了想,“不然就是上網……”
“就這些?”展鵬輝問。
“嗯……”樓昕側過頭努力回憶,“我現在喜歡去電影院看電影,新片上映一般都會去。”
“那你一個月的電影開支都不少啊。”誰都知道本市電影昂貴,喜歡坐在電影院的估計不是濃情蜜意的情侶就是閒情逸致的白領,不知道樓昕算的什麼類型。
“還好吧,”樓昕笑,“這算的唯一喜好。”
“不跟朋友出去?”
樓昕一怔,恍惚了視線,“我沒什麼朋友。”
“舒曼呢?”展鵬輝下意識脫口而出。
“她……”樓昕彎起嘴角,“她倒真算一個。”
“哦?”展鵬輝挑挑眉,“怎麼說?”
“你想聽?”樓昕望着他,眼神裡是舒適和笑意。
展鵬輝點頭,他對於樓昕這六年的空白,都有興趣。雖然讓他不爽的是,整個晚上,只有提起舒曼時候他才真正放鬆。
樓昕轉開視線,望着前方,似乎是在整理敘述的內容,展鵬輝望着他,一眼不眨。房間沒有開大燈,只有牀頭檯燈的照明,傢俱沒有換,檯燈換了。可光線依舊柔和,照射在那人臉頰散發的光澤也依舊引人。那細微的紋理和絨毛似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展鵬輝忽然覺得喉頭乾澀,火辣辣的熱,他艱難的吞嚥着唾沫卻越發難受。他抓過牀頭的杯子大口灌起水來,“那是涼的,”樓昕一驚,杯裡的水卻已經空了。
“沒關係,”展鵬輝放下杯子舔了舔嘴脣,“我喝慣的。”一轉頭卻對上樓昕錯愕眼神,複雜得讓人看不清楚,“怎麼了?”
“哦,”樓昕如夢初醒般收回視線,正襟危坐,“沒事。”其實,他是想……展鵬輝剛纔的樣子……很撩人也很性感……
大概是他喝得太急,水滴沿着嘴角滑下領口……那畫面簡直活色生香。
他無法否認,現在的展鵬輝已經全然的褪去了青澀,變得成熟而穩重。今日的他比當初更加魅力,想必追求的他的人一定不在少數,可是自己卻是老了,抑制不住的滄桑已經爬上了眼角額頭,當年遇上他的年紀就不是什麼青春風華,就更別說今時今日了。
差異從來都是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