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違反了帝國律法。”盧瑟說。
他選擇用這句話做他們久別重逢後的第一句話,作爲開場白,這句話當真算得上是爛的可以。
“哪一條?”萊昂·艾爾莊森貌似不以爲意地回問。
“每一條。”盧瑟說。
他扯下斗篷,將它掛到了一旁的牆壁上。然後又取下兩條武裝帶,將它們整整齊齊地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他沒有直視過雄獅,一次也沒有,所有的視線都在刻意之間交叉而過。
萊昂·艾爾莊森觀察着他,就此陷入沉默。
盧瑟倒也沒有開口打破這來之不易的平靜氣氛,只是慢條斯理地拉動了一個拉桿。他的牆壁就此翻轉,一面掛滿了各式武器裝備的牆壁就這樣取代了此前那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暗灰色金屬。
他扯過一把椅子坐下,開始自己用一整套完備的儀器檢查他的義肢。萊昂·艾爾莊森仍然沒說話,只是來到那扇牆壁前觀察起了盧瑟的裝備。
他雙眉緊皺,看得很仔細,但沒有伸手觸碰。
盧瑟擡頭瞥了他的背影一眼,終於選擇開口:“你可以把它們拿下來看看的。”
“如果這代表你的允許。”
萊昂側過頭,回看了他一眼,終於伸手取下了一把被擺在最中央的動力短劍。佩圖拉博的刻章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以手指觸摸並摩擦片刻,確定了它的真僞。
“伱曾經去過奧林匹亞?”
“是的。”盧瑟頭也不擡地說,金屬手臂前臂處的人造肌肉纖維正在一股股的活動,看上去非常古怪。
“什麼時候?”
“機密。”
“哪怕對我來說也是?”
“你不屬於這個組織,雄獅。”盧瑟說。“因此,是的,這對你來說就是機密。”
他握緊每根手指,然後又將它們根根鬆開,就此感受着手臂的活動。在確定手臂沒有問題以後,他才伸手取下自己腰帶上的兩把短款衝鋒手槍,並將它們放在了一旁桌子上,開始進行保養與維護。
萊昂·艾爾莊森握着劍來到他身後,看着他熟練地拆開這兩把槍械進行保養與維護,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眼神有些凝滯。
“.所以,你自認爲你已經不再屬於暗黑天使了?”許久之後,他方纔開口詢問。
“我被你逐出了軍團,雄獅。”盧瑟答道。“而且那是場公開的審判,我仍然是卡利班人,但已經不再是騎士了。”
“虛僞。”萊昂冷冷地說。“你內心仍然是個騎士,我看得出來,否則你爲什麼要和那個特工談論那些事?”
盧瑟放下手裡的工具,他沉默幾秒,終於選擇了進行正面對話。他轉過身來,仰視着萊昂·艾爾莊森,對他搖了搖頭。
“你讓軍團在銀河系追查我的痕跡?”
“偶爾。”
“爲什麼?”
“因爲那場審判的結果有問題。”萊昂皺起眉。“我不可能坐視一件錯事就此成爲我們的歷史,它會讓你的名字蒙上灰塵。這種事決不能發生,剝奪他人榮譽的事發生過一次就已經夠了。”
“你認爲我在乎這種事嗎?”盧瑟仰着頭問。他遠比從前更加蒼老的臉上有種漠然的笑意正在蔓延。
他老了,看着他,萊昂·艾爾莊森忽然意識到這件事。並且,他還從那些新增的,他不熟悉的傷疤中看見了一個與從前截然不同的盧瑟。
意識到這件事讓他本能地握緊了雙拳,來自鋼鐵之主的動力短劍在手中嘎吱作響。
“.但我在乎。”萊昂咬着牙說。“我必須維持公正。”
“你又開始動怒了。”盧瑟說,不知爲何,他似乎看上去對此毫不意外。
“我沒有。”
“你有,而且你正在壓制它,這倒是個來之不易的進步。”盧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吐出了接下來的話。“但僅僅只是這樣是不夠的,雄獅。只要你還在追查我一天,你就仍然無法真正地從過去中擺脫。”
萊昂·艾爾莊森平靜地看着他,不發一言,動力短劍在手中閃閃發光。
“你是個基因原體,在你的生命中有無數件事比我更重要,你調集軍團人力,讓他們在銀河系內違背自己的職責追查我,這是一個騎士該做的事嗎?你說自己必須維持公正,但你讓一羣騎士違背了他們的誓言,這也配叫公正?”
盧瑟搖搖頭,結束了他的話。
但是,面對他的進攻,萊昂·艾爾莊森卻笑了出來。儘管這笑容並不如何溫和,但也足以使盧瑟驚訝了。
他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一個結果,他原以爲雄獅會立刻暴怒,並一五一十地反駁他的話,期間可能還會伴隨着激烈的衝突。
他的驚訝沒有逃過萊昂的眼睛,第一軍之主轉過身,將那把短劍掛回了牆壁之上。幾秒後,他平靜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我們都變了,盧瑟。我不熟悉現在的你,就像你不熟悉現在的我。你試圖用言語刺激我動怒,你成功了,但怒氣已經不再是一個我需要擔心的敵人。另外,軍團中只有一股力量是真正帶着我的命令去追查你的。”
盧瑟立刻皺起眉。
他已遠離第一軍團內部詭譎的政治局勢許多年,在離開後,他方纔意識到自己從前對權力的渴望本質上其實正在摧毀他作爲一名騎士的驕傲。
他已經對政治和類似的骯髒遊戲產生了厭惡,不過,這並不代表他的經驗也消失了。
只憑萊昂·艾爾莊森的這一句話,他便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卡利班現在情況如何?”他問。
“你身爲馬卡多手下最優秀的特工,難道你沒有在這些年裡使用你的權力調查過它?”
“沒有。”
“哪怕一次?”
“一次都沒有。”盧瑟重複道。“我所掌握的權力只有兩個,一是得知秘密,二是爲此進行殺戮。我不會做其他任何多餘的事,另外,馬卡多也從未稱我爲他手下最好的特工。”
“那你必須爲此努力一下了。”第一軍之主轉過身來,嚴肅地告訴盧瑟。他的話讓後者再次驚訝了一次。
“另外,你錯過了許多事。現在的卡利班.”
他停頓片刻,從那張野性與高貴並存的臉上,盧瑟竟看出了一種壓抑許久的鬱結之氣。
“它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模樣了。”萊昂·艾爾莊森說。“有某種我無法調節的矛盾已經爆發了,我發現它的時間太晚了。卡利班的局面正在產生劇變。”
“我更關心軍團內爲何會有人繞過你的命令自主行事。”
萊昂·艾爾莊森不鹹不淡地搖了搖頭:“我們之後再談此事.”
他表現得很平靜,盧瑟卻從他眼中看見一股濃烈的殺機。
“所以,你想說什麼?”盧瑟問。
“接下來的事都是機密。”萊昂回答道。“哪怕對你來說也是,你不屬於我的軍團。因此,是的,這些事對你來說都是機密。”
“.”
盧瑟沉默地笑了,有某些事開始在他們之間發生變化。數秒鐘後,他再次開口:“我不可能因爲你一些話就扔下我的職責前往卡利班,萊昂。”
“我以爲你會繼續叫我雄獅。”
“現在已經沒這個必要了——但是,說回正題。我不可能就這樣拋下我要做的這些事回卡利班,協助你處理那些事情。這裡面涉及到太多事,太多章程與制度。更何況,你打算怎麼讓我名正言順地回到軍團之中?”
“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萊昂·艾爾莊森平淡地回答,彷彿早已做好預案。
“哪一件?”
“每一件。”萊昂說,他擡起手,從自己披着的深綠色斗篷內拿出了一張羊皮紙卷,並將它遞給了盧瑟。
老騎士伸手接過,第一眼就看見了屬於馬卡多的徽記,然後是他們這個組織的徽記。這兩件事讓他皺起了眉,他花了幾分鐘細緻地將這份文件來回讀了幾遍,並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是馬卡多幫助你們找到我的。”
“是的。”萊昂·艾爾莊森點點頭。“我和他的一個探子搭上了線,準確地說,是後者主動找到我,並向我傳達了馬卡多的手諭,以及你和你的搭檔可能出現的位置。”
盧瑟沉默不語地收起那份文件,將它塞進了自己的胸甲內襯。他們又默契地陷入了沉默中,兩人都知道,接下來先開口的一方會陷入被動,因此誰也沒有率先選擇打破寂靜。
這是種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不過,對於在場兩人來說,卻都算不上什麼。
他們很多年就經歷過一場比這更令人窒息的事了。
“.聽着,盧瑟。”漫長的沉默後,萊昂·艾爾莊森選擇讓自己陷入被動之中。
他真誠地看着後者的眼睛,那雙翠綠色的閃亮眼眸中有種屬於過去的回憶撲面而來。
盧瑟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恍惚之中,忽然之間,他聞到了森林的氣息——潮溼的泥土,寒冷的空氣,足以沒過膝蓋的霧氣然後,是萊昂·艾爾莊森的聲音。
“我需要你的幫助。”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