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信心滿滿。”康拉德·科茲漫不經心地說。
他正在用右手的手指敲擊包廂硃紅色的欄杆,它們依次落下,將欄杆變成了一種枯燥乏味的樂器。
單調的響聲在整個觀景臺上響徹,不知爲何,這聲音卻令科拉克斯想起了礦洞,想起了鐵鎬和石頭互相折磨時發出的聲響。
他低下頭,看向了圓形劇場許多個入口中的一個。他看見聖吉列斯,福格瑞姆與今天的主角,赤紅的馬格努斯。
他們的衛隊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聖血天使和帝皇之子們昂首挺胸,數量較少的獅衛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甚至是略顯不安。
科拉克斯眯起眼睛,又看向馬格努斯,在後者的臉上看見了一種隱晦的傷痛——很明顯,赤紅之王認爲自己受到了背叛。
“你若真這麼想,只能證明你還太天真,馬格努斯。”站在他身側的夜之主細語呢喃了起來,他同樣也捕捉到了馬格努斯臉上的那抹晦暗,而他的語氣聽上去絕非同情。
科拉克斯看他一眼,順手將空蕩的沙鰻肉乾袋子摺疊了起來,收攏進了右手袖中。他用手指尖輕輕地戳刺着它,材質特殊的袋子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凹陷的感觸從指腹傳回。
原體們來到場地中央,頭頂便是那座金色的高臺。禁軍們手持貨真價實的殺戮武器圍繞在高臺兩側,肅殺而沉默。一個身穿黑袍的枯瘦老人手持權杖,站在高臺中央,嚴肅地看着下方。
他身邊有一抹璀璨的光輝正在靜靜等待,光輝的主人端坐於王座之上,背後有一隻振翅欲飛的雄鷹。他的臉孔是模糊的,就算使用極端不敬的凝視,也只能從光輝中得到些許片面。
或是一雙金色的雙眸,或是閃電,或是一顆太陽。
場中的三名原體開始默默行禮,他們的衛隊則單膝下跪。聖吉列斯率先開口,他的聲音柔和卻充滿力量,足以在不借助任何擴音設備的情況下傳遍整座劇場。
“馬格努斯已至,父親。”
沒有問候,沒有敬稱,沒有‘普羅斯佩羅之主’、‘赤紅之王’這樣充斥着驕傲的頭銜,只有一句簡單的‘馬格努斯已至’。
會場內即刻傳來喧囂的海浪,今日能出現在這裡的人都絕非蠢材,他們都能從聖吉列斯的態度中看出些什麼。馬格努斯自然也不例外,他僅剩的那隻獨眼此刻正燃燒着赤橙色的光。
半秒鐘後,帝皇緩緩開口。
“多謝你,我的兒子。起身,衛隊們,今日不必有任何人下跪。”
他的話音尚未落下,圓形劇場內波濤的聲浪便已停息。寂靜無聲,場面近乎荒謬。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了帝皇身上,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但他沒有再說更多,反倒是馬卡多走了下來。
掌印者手握着權杖,像是一個真正的老人那般步伐緩慢地抵達了三名原體面前。
科茲突兀地咧嘴一笑,低沉的笑聲在觀景臺的黑暗中靜謐地流轉了起來。科拉克斯不解地看着他,尚未提出疑問,而解釋已經到來。
“有好戲看了,親愛的渡鴉。”夜之主愉快地笑着,轉過頭來對他做了個手勢,遠勝死者的蒼白之面上有種顯而易見的惡劣期待正在誕生。
科拉克斯看着他,不知怎的,竟突然看見了這張笑面之下的真實情緒。
“伱在擔心他?”
“當然不”夜之主轉過頭去,趴在了欄杆上。“戲劇當然是看得見的才最精彩,無論卡里爾·洛哈爾斯正在做什麼,我現在都看不見。所以,我爲什麼要擔心他?”
科拉克斯搖搖頭,不再說話了。
此時,場下,三名原體將右手放在了馬卡多的權杖之上,莊嚴而簡短地發了誓。無論語氣到底如何,無論辭藻是否華麗,這三句誓言都能被簡單地總結。
他們宣誓將誠實面對尼凱亞會議上的所有人,並在帝皇的注視下說出各自所知的真相,絕無任何欺瞞或虛假。
之後便又是一番繁瑣的儀式性步驟,看得令人昏昏欲睡,直到最後一名屬於馬卡多的僕從以熱蠟封住了一份屬於馬格努斯的誓言後,這件事方纔結束。
一共三份卷軸,記錄了原體們的誓言,帝皇的印記在卷軸頂部以作見證。馬卡多朝僕從們點點頭,他們便將雙手舉過頭頂,帶着卷軸緩緩離場。而後,這場會議纔算真的開始。
“那麼,尼凱亞會議從現在起正式開始。”
馬卡多擡起權杖,使它輕輕落地。一陣強烈的震顫立刻傳遍整個劇場,光芒一閃,掌印者的面容便被金色的光輝徹底遮蔽。他在這一刻並非代表他自己說話,而是代表他身後那人。
“繁文縟節沒有意義,因此,我就直接一些好了。這場會議主要討論的內容只有一點,即智庫制度。我們橫跨銀河來此,只爲了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掌印者停頓片刻,給了所有人一些互相討論的時間。
“長久以來,帝國內針對靈能者和巫術的討論便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兩派。一方認爲‘巫術’這樣的稱呼愚昧且短視,只是新時代的另一種迫害方式,由恐懼和無知鑄就。”“另一方則認爲靈能極度危險,決不能被投以徹底的信任,應當受到管控,或乾脆禁止。那麼現在,諸位,你們可以開始互相辯論了。”
在由他的話語引起的驚歎聲中,掌印者緩緩地舉起權杖,天鷹的眼中亮起光輝,他的聲音也在這一刻橫掃所有嘈雜,響徹於每一個人耳邊。
“誰先開口?”
“我來。”一個聲音說。說話之人來自太空野狼的包廂,名爲歐謝爾沃德梅克,是一名符文牧師。
原體們的包廂中,黎曼·魯斯咧開嘴笑了。他仰起頭,終於喝下了抵達尼凱亞後的第一口酒,但並非一飲而盡,居然只是淺嘗輒止。
莫塔裡安淡淡地哼了一聲:“你欠我一次,魯斯。”
“什麼?”芬里斯人看向他。“我欠你什麼?”
莫塔裡安盯着他,沉默蔓延了幾秒鐘,魯斯大笑起來,拍了拍他的後背,引起一陣玻璃罐子的互相碰撞。
“好,好,我欠你一次——多謝你願意讓出機會給歐謝爾沃德梅克發言。”
“所以,他要說什麼?”死亡之主再次發問,並看着歐謝爾沃德梅克穿過階梯、包廂與坐在場邊的記錄員們,抵達了帝皇的高臺之下。
那裡有一個木質的講壇,甚至能夠容納原體,對他來說更是綽綽有餘。符文牧師粗野地擡起雙手,一把拉開講壇的推拉門走了進去。
他昂着頭,開始發言,聲音絕非友善——芬里斯的狼羣們雖然本就和友善這個詞搭不上邊,但是,像是此刻的符文牧師一般顯得如此兇暴的時刻,還真不多。
他不像是來提出指控的,倒更像是來殺人的。
“你聽着就知道了。”魯斯搖晃着酒杯,再次喝下了一口。
“我是太空野狼的歐謝爾沃德梅克。”符文牧師站在講壇中舉起雙手,將他雙臂上的紋身展示給了所有人。
“我曾和紅魔馬格努斯的千子一齊戰鬥,伯勞星或阿苛魯,你們可以自己去查,我懶得複述。我要說的是,第十五軍團的每一個人都是邪惡的巫師。他們肆意濫用巫術與魔法,在帝皇與黎曼·魯斯的見證下,我發誓我所言皆爲事實。”
劇場內再次涌起軒然大波,歐謝爾沃德梅克的指控簡直駭人聽聞,但這僅僅只是開始,遠遠不是結束。
馬格努斯的獅衛們震驚且憤怒地看着符文牧師,似乎一早與他有舊,完全沒想到歐謝爾沃德梅克今日居然會站在這裡,指控他們。
“有人支持他嗎?”馬卡多嚴厲地舉起權杖,再次觸地,制止了聲浪。“有任何人支持歐謝爾沃德梅克對於第十五軍團的控訴嗎?”
“到你了,兄弟。”魯斯不笑了,卻反手將酒杯塞給了莫塔裡安。“怎麼樣?喝一口嗎?”
獨屬於狼王的芬里斯特質佳釀在木頭酒杯中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紋,死亡之主低頭看看酒杯,又擡頭看看他,居然伸手將呼吸器摘了下來。
“噢?”魯斯驚喜地看着他。
“我只喝一口。”莫塔裡安冷淡地說,果真如他所言那樣仰頭喝下了一口,並順手將酒杯和呼吸器都遞給了魯斯,示意他暫時保管。
他走向觀景臺,科茲與科拉克斯爲他讓出位置。隨後,死亡之主的聲音立刻響徹整個劇場。
“我支持歐謝爾沃德梅克的說法。”他說,並毫不意外地看見了馬格努斯的怒目而視。一股笑意在那張蒼白的臉上緩緩誕生,不含任何惡意,卻冰冷到令人吃驚。
“我把話說在最前面,馬格努斯。我接下來說的話不含任何對你的偏見與針對,你可以做好準備了。”
赤紅之王冷哼一聲,算是回答了這句話。
——
“怎麼回事?”
一個額頭上刻着八角星的男人怯懦地揮舞起手臂,他面前有一副敞開的石棺,那裡面躺着一個巨人,手腳均被刺穿固定,臉色蒼白如鬼魂。
“他怎麼吐血了?”男人驚慌地喊叫起來。
“別管!”另一個女人惡狠狠地推開他,將石頭棺材合上了。“去通知主人來!初誕者的生命正在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