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道在燃燒。
重複,它在燃燒——帝皇的造物,機械教嘔心瀝血,付出無數血汗緊隨歐姆彌賽亞身後造出的宏偉奇觀正在燃燒,崩塌。數年苦工,無數期待,如今盡成灰燼。
而這一切都被拉盡收眼底。
保民官的雙拳緩緩緊握,地獄般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盔甲。他提着雙劍站在網道那巨大的灰白色入口門前,不發一言。
頭頂有警示燈閃爍,喧鬧,但也應該喧鬧。大廳內轟隆作響的上萬臺機械正在逐漸過載,高聳堅固如山崖般的牆壁上此刻也正在被電弧肆虐。
潔白的大理石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焦糊的痕跡,還有一個又一個的深坑,旗幟倒是仍然飄蕩,但是,還能飄蕩多久?
拉擡頭看向王座廳的穹頂,有明亮的白熾之光正緩緩灑落,使人口乾舌燥,兵刃顫抖。他又轉頭看向那些正在顫抖的機器,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它們崩潰的原因。
能量輸送管道和轉換器無法承載網道內涌出的力量,因此才背棄了自己的職責。但沒有人會去責怪它們,神甫們不會,工人們不會,拉也同樣如此。
此時此刻,它們正在承載一些它們無法承受的力量,絕非靈能,而是另一種力量,另一種遠比靈能森寒殘酷的可怕力量.
作爲設計者,他的主君沒有爲它們設計此項職責。有人或許會質問帝皇爲何看不見這件事,但拉會說,沒有人能完整地預見未來的一切。
哪怕是他的主君也不行。
預知未來就像徒手攀登山崖,即將踩上去的每一塊石頭看上去都非常穩固,但若是你想得知結果,便只能將全身重量踩上去,以此來進行試探。
拉沉默着舉起手中雙劍,做好了應戰的準備。火光正在變得愈發旺盛,他明白這代表着什麼,而結果自然不出所料。
在短短數十秒後,被火焰變作赤流的滾燙迷霧便從網道的入口處癲狂地涌出,在頃刻間淹沒了忠誠者們。
整個神聖的王座之間此刻充滿了野獸的咆哮,惡魔的低語。在今日以前,它們不知恐懼,而它們現在知道了。
通常來說,一個生物在面對恐懼時只有兩種反應,一是逃跑,二是反抗。還在網道內時,拉看見了第一種,他和其他人現在則要面對第二種。
說來好笑,但惡魔們正在試圖爲它們自己博得一線生機。
拉的思緒爲這個想法而感到刺痛,他不認爲它們配得上‘生命’這個高貴的詞,緊隨其後於心中升起的憤怒使他同樣發出了一聲咆哮。
迷霧如海嘯般持續襲來,一浪高過一浪,而泰坦的怒嘯卻再次升起,彷彿某種預兆。火蜂軍團並未遠離此處,沒有一個機魂願意在此刻遠離這片戰場。
它們起了頭,於是機械教們提前佈置好的各式重型火力此刻也開始行毀滅之舉,彷彿一首神聖卻殘酷的歌謠。
爆燃炮、離子炮、精工復仇者爆彈——藉由最好的、最可靠的敵我識別系統精準地命中了那些試圖衝出王座間的野獸。
火雨狂落,在迷霧中不斷響徹,甚至讓本該遮蔽光芒的黑暗消退了許多,多數惡魔都無法抵抗這樣的火力,一個接着一個地死去、湮滅、屍骸卻沒像在網道中時那樣消散。
腐朽惡臭的以太血肉竟然開始在地面上沸騰,殺戮不過纔剛剛進行,一片血海便在王座廳之內產生。但這僅僅只是開始,有更多惡獸從血海中接二連三地站起。
身姿猙獰,身披盔甲,手持利刃,竟然彷彿另一支軍隊。伴隨着它們的出現,一陣嗜血的慾望也開始在所有人身上蔓延。
哪怕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奴工,此刻也在不知從何而來的數據混亂中模糊了自己被設定好的職責。它們不再爲火炮輸送彈藥,而是衝鋒向前,朝着敵人舉起了手中鐵臂。
拉在最前線看得真切,他彷彿看見了一個無人可以逃脫的恐怖螺旋。它的烈度正在逐步上升,範圍更是不斷擴大。一陣冰冷的思緒衝入他的腦海,那是一句解釋,來自掌印者馬卡多。
+混沌之力是一視同仁的,拉。我們將泰拉變作了一個祭壇,以此來召喚一位神明,而這就是我們要承受的代價。+
+支援呢?+
保民官冰冷地回問,並得到了一個並不如何超出他預料的答案。
+堅持下去。+掌印者說。
+我們會戰至最後一人。+拉堅定地回答。
+無需如此悲觀,陛下正與神明並肩而戰,能夠僥倖衝出網道的惡魔數量不會太多,祂們能利用的力量是有限的.+
馬卡多的話語中帶着一種可怕的平靜,他的聲音也在這句話後逐漸平息了。那陣冰冷消散了,拉重新回到了充滿鮮血的現實世界。
他壓住胸中的殺戮渴望,開始發佈命令,讓軍隊集結。他心裡很清楚,掌印者話語中的‘不會太多’並不代表這場戰鬥將會變得輕鬆——他明白此事,但能回答這命令的人卻並不太多。
準確地說,他們不是不想回應,而是無法迴應。
所謂‘不會太多’的惡魔已經淹沒了王座間的每一個角落,每分每秒都有忠誠者或惡魔默默死去。到處都是駭人的苦戰,他們是礁石,正在經受惡魔之海的洗刷。 拉緊握雙劍,開始主動支援。他絕不會坐以待斃——但他心中還盤旋着另一個疑問。
爲何康斯坦丁·瓦爾多直到此刻也不見人影?
第一個受拉幫助,加入他隊伍的是一支護教軍。不過上百人而已,遍體鱗傷,本該堅不可摧的機械結構已經受到了磨損,植入物和僅存肉體連結的部位也有生化液正在滲出。
然而,這並不妨礙他們繼續戰鬥。拉沒有問他們的狀態,他知道他們不需要這種侮辱。
沒有任何一個機械教的成員可以容忍歐姆彌賽亞的榮光在他們眼前受到玷污。拉同樣如此,心中和他們懷揣有一樣的憎恨。
王座間是他主君野心和理想的證明,它本該是一個足以支撐人類邁向光明的偉大事業,就算現在其內機械已經崩毀的七七八八,又怎能容許惡魔們在此肆虐?
他冷酷且理智地砍殺着,嗜血的慾望一經壓下便再也沒有升起,好似有人在幫助。拉知道這是誰在幫忙,他做了感謝,可他已經不知道那人是否還能聽見了。
他希望他聽得見。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拉揮動手中雙劍,爲殺戮而生的殘酷武器再一次光榮地履行了它們被鍛造出來的使命,它們的主人堅定地將雙劍插入了一隻惡魔的頭顱之中。
那東西應該死了——至少在拉的考量中是如此。他不是第一次殺戮這些無生者,他明白,哪怕是它們也會因斬首而死去。但這個東西卻沒有,或者說,沒有立刻死去。
它還在用那雙猩紅的眼睛盯着拉,豎立成針尖般的瞳孔中唯有瘋狂與嗜血,再無半點恐懼。
它應該恐懼的。
拉盯着它的眼眸,耳邊卻詭異地傳來了一陣滿懷嗜血慾望的瘋狂大笑。
保民官咬緊牙齒,有更深的憎恨開始翻涌——又是你們,又是你們這自命爲神的醜惡存在
他旋轉手腕,扯動雙劍,殘酷地讓它們斬斷了惡魔的頭顱。它的血肉掉落地面,開始爲這無邊血海添磚加瓦。
拉橫劍四望,目力所及的每個人都正在血海中翻涌,尤其是他的手足們,身披金甲的禁軍們理所應當地站在了最前線,因此直面了那一支從血海中站起的惡魔軍隊。
盯着它們,拉的視線竟然感到一陣刺痛,這痛覺一直蔓延到了後腦,彷彿有兩個人正手持冰冷且滿是鏽蝕痕跡的手鋸在嘗試着鋸開他的大腦。
在劇痛中,他的思維得以躍升至更高的境界——而這不是好事,因爲他看見了一隻瘋狂的眼睛,就漂浮在這血海中央,凝視着王座間內的所有戰鬥。
拉看着它,而它似乎也有所察覺,竟然回以了一道專注的凝視。保民官瞪大眼睛,胸中已經壓抑下去的嗜血慾望竟然在這一刻猛地竄起,掙脫了他的束縛。
本被緊緊握在手中,安然等待下一場殺戮的雙劍此刻也開始顫抖——它絕非只是渴望惡魔的鮮血。
不,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拉咬緊牙齒,開始努力剋制那種慾望,開始打一場殘酷的拉鋸戰,而他絕非孤身一人。
有一聲雷鳴般的劍鳴自他身後響起,其中攜有無上怒火。一把劍劃過拉的側臉,從虛空中出現,快得超越了一切事物——它冒着光,深深地刺入了那隻眼睛之中。
血海爲之停滯了短短的一瞬間。然後,有彷彿世界末日般的光從劍中爆發,血海咆哮,翻起滔天巨浪。
拉精準無誤地聽見了那隻眼睛的主人的聲音,只是咆哮過後的迴響,卻還是讓他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在受傷的恍惚之間,他竟然感到有人在輕輕拍他的肩膀,帶着安慰,也帶着無上威嚴與平靜。
保民官猛地回過頭,但他只看見康斯坦丁·瓦爾多。
禁軍元帥的左手提着長矛,右手卻空空如也,正冒着青煙。盔甲熔爛,和他的手臂本身一起變成了一種炭般的焦黑。
康斯坦丁朝他點點頭。
“他算到了。”禁軍元帥說。“讓我們開始爲他取勝。”
拉在頭盔之後發出一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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