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突如其來的發狂,是陌南秧所始料未及的。剛剛的溫馨。頃刻間便已經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令人心驚膽戰的聲嘶力竭。
措不及防的被秦澤西推了一把,陌南秧順着對方推她的力道,身子不由的後傾,這一傾,腦袋一下子撞到了身後的沙發底座。“砰”的一聲悶響,震得陌南秧雙眼直冒金星。
這一撞。把始作俑者秦澤西也嚇了一條,他細長的鳳眸裡。閃過幾絲顯而易見的擔憂來,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可咬咬牙。還是狠了心強壓下了滿心的關切。
走啊……快走啊……秦澤西攥緊了拳頭,一顆炙熱的心,不斷的滴着慘紅的血:我不想……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在這幅模樣啊……
他想闊別重逢的時候。讓她看到的,是自己的強大帥氣。自己的光鮮豔麗,自己的無盡魅力……而不是……而不是現在這幅模樣……
而不是現在這幅,邋里邋遢。渾身酒氣。癱瘓在地,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廢物一般的模樣!
“我不想看見你,你現在,立刻給我滾!”秦澤西再次抓起旁邊兒的空酒瓶摔了過來,這次爲了避免再次誤傷陌南秧,他刻意瞄偏了位置。
可是這“噼裡啪啦”的響聲,卻依舊讓人心驚膽戰,還沒從眩暈中回神的陌南秧,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身子。
然而,想象中的玻璃渣子並沒有濺到她身上,她顰着眉,有些差異的睜開了眼睛,只見滿屋的狼藉,滿屋的碎玻璃。
可她四周,卻沒有一片飛濺過來的碎玻璃渣……
真是的……陌南秧突然笑了,一顆心,瞬間變的無比的柔軟:真是的……連演戲都不會演,假裝討厭自己的話,那就演的像一點兒啊……
這麼近的距離,扔了那麼多酒瓶,瞎子都該投中一個了,可他偏偏把四面八方都扔了個遍,硬是沒有一個飛到她這邊兒來。
察覺到這點兒後,陌南秧的眼角,不由的染上了幾絲苦笑:想趕自己走,就要狠下心來呀,一個空酒瓶,又砸不死她,對準了她的腦袋扔啊,扔她個頭破血流,扔她個淚流滿面……
她這個人很固執的,你不把戲演全演逼真了,怎麼趕得走她??陌南秧把額角散落出來的幾縷凌亂的髮梢理到耳後,調整了一下坐姿,斜身靠在身後那把剛剛把她裝了個七葷八素的沙發上,垂着眼睛看向秦澤西,然後輕聲笑道:“扔完了嗎?”
秦澤西低垂着頭,許久不曾理過的發,垂下來後把他半張臉擋了個嚴嚴實實,陌南秧這才發現,她家小哥哥長頭髮的樣子,也很好看。
能扔的東西,基本已經被秦澤西扔了個遍,舉目四望,屋子裡擺的不少古董壁畫,都被秦二爺飛去的啤酒瓶砸了個稀巴爛——這大少爺發起脾氣來,可真是不計成本的。
哭也哭過了,鬧也鬧過了,秦澤西有些無力的靠在巨大的歐式沙發的底座上,伸手再次把自己的眼睛遮了個嚴嚴實實。
“你來找我幹什麼?”沉默了許久後,秦澤西悶着嗓子,低聲問了一句。
見他似乎冷靜了下來,陌南秧扶着地面想要起身走到他旁邊,但是手剛撐到地面,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突然停下了起身的動作——她不能站起來,記憶裡的小不點兒,永遠是比她家小哥哥矮的,她要是一瞬間顯得比他高了,他肯定又要炸毛了。
於是,陌南秧便半跪在地上,爬到了秦澤西的旁邊,剛剛秦澤西那一推,其實並沒有把她推多遠,所以只是寥寥幾步,她便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我聽說你最近心情不太好,就過來看看你。”陌南秧挽住秦澤西的胳膊,把自己的腦袋,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心情不好?聞言,秦澤西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這用詞,還真是體諒自己。
“那你看也看了,該走了。”秦澤西把自己的胳膊從陌南秧懷裡抽了出來,腦袋固執的別到另一邊兒,拒絕的態度很是明顯。
唉……怎麼這麼大個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陌南秧無奈的在心底嘆了口氣,上揚的眼尾,卻蘊含着幾抹深深淺淺的笑。
“那你心情爲什麼不好?”陌南秧歪着腦袋,不厭其煩的問着。
爲什麼不好?秦澤西岑黑的鳳眸,若有若無的瞥了眼自己毫無知覺的雙腿,拳頭,驟然收緊了。
他這細小的動作,並沒有逃出陌南秧的法眼,陌南秧的心,也跟着他的狠狠攥着的拳頭,一陣緊縮。
這雙腿,是因爲自己殘的……
“小哥哥……”陌南秧擡起頭,似水的眸子,氤氳着幾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朱脣輕啓,滿目欲言又止的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話還未曾說出口,便被焦躁的秦澤西厲聲打斷了。
“夠了!”秦澤西一拳捶在了地上,出拳之狠,以至於一拳落地之後,與地面相接觸的突兀出來的關節,都被撞出了血。
不疼……一點兒也不疼……比起心底的痛苦來,這點兒輕如鴻毛的皮外傷,根本不值一提。
秦澤西要緊了牙關,緊攥着的拳,越發的用力,被撞傷的傷口,因這用力的一握,被拉扯開來,乍一望去,甚是恐怖。
“你不是因爲我心情不好來看我的……”秦澤西突然鬆開了手,性狀姣好的五指,此刻已佈滿了鮮血,他終於擡起了自己一直低垂着的頭,岑黑的眼眸,透過髮梢間的縫隙看過去,更添傷感:“你是我媽她們找來做說客的。”
想必,在他頹然放縱自己的這段時間,倪大小姐和王助理,沒少找人過來給他做過心理工作,心靈雞湯喝多了,那味道也便變質了。
秦澤西忽然笑了,笑得放肆而絕望,他仰着頭,放聲的大笑,那笑聲停在陌南秧的耳朵裡,卻像一根根的針,深深的刺到了她的心窩。
“你一會兒是不是打算跟我說,我的腿不嚴重,說你們會給我請最好的大夫,最後一定會把我的腿治好的……是不是?”秦澤西的聲音,全然是了無希望的味道,他直視着陌南秧沉靜的眸子,咬着牙,歇斯底里的咆哮道:“夠了!我聽夠了!不用連你都過來假惺惺的安慰哄騙我一通!我自己是什麼樣子……我……”
我自己是什麼樣子……我自己很清楚啊……秦澤西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血跡斑斑的手,微微的發着顫。
他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混帳不聽勸的,剛剛出事兒的時候,他聽信了母親的話,把責任全都推給了那個倒黴催的主治醫生,然後不斷的邀請各地的名醫過來重新治療他這雙該死的腿。
國際知名的幾個骨科醫生一個個被重金請來,又一個個在倪大小姐的怒罵聲中落荒而逃,一開始,秦澤西還能積極的配合治療,久而久之,他甚至不願意再讓任何人查看他的雙腿。
他不想再一次抱着希望,然後心碎而歸,他不想再看到醫生滿頭大汗,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也不想再聽到母親憤怒又悲切的謾罵聲。
每一次,在趕走那些對他雙腿束手無策的醫生後,母親都會強顏歡笑的安慰他,說什麼“都是那羣庸醫沒本事,我就知道他們都只是虛名,你等着,媽媽這就去德國走一趟,找一個名副其實的專家回來……再也不上這些騙子的當了!”
他其實很想告訴母親:認命吧,別找了,他的腿治不好了……
是啊,認命吧,所有名副其實的專家,都已經被母親罵跑了啊……他的腿……已經站不起來了!
爲什麼還要騙他呢?編造哪些絢麗迷人的謊言,讓他一次次重燃起信心,然後再讓現實,把他的信心一點點,毫不留情的全部捏碎!
他都已經接受自己一輩子只能做一個可憐的,可悲的瘸子的事實了,爲什麼他們還要騙他?
讓他安靜一刻,不行嗎!
他不需要他們的可憐,也不需要他們的同情,更不需要他們虛僞的謊言!
他需要的只是……只是……
“你錯了。”聽完秦澤西的話,一直靜坐在秦澤西旁邊的陌南秧,突然站起身來。
她彎下腰,拍了一下自己褲子上的土,動作幅度很小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上衣,然後擡腳邁了兩步,把剛剛被秦澤西推到時,從自己腦袋上掉落的鴨舌帽撿了起來,重新戴到了自己的腦袋上。
當她把自己重新收拾乾淨整齊以後,她轉過身來,沉着眸子看向秦澤西,平靜的開口道:“我過來,不是想告訴你,你的腿一定會好,也不是想說什麼,我找了什麼好醫生,他一定能治好你的腿。”
說着,陌南秧淺笑了下,攤攤手,坦白道:“實際上,我剛從大牢裡逃出來,醫生不認識,女流氓倒是認識了一大片。”
淺笑過後,陌南秧深吸了一口氣,銳利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癱瘓在地的秦澤西,然後沉聲道:“我想說的是,也許拼命去治療,不一定能把你的腿治好,可是若是就這麼放棄了,你的腿,一定治不好。”
她聳了聳肩,嘴角帶着一抹苦澀的笑:“人生就是這樣,努力不一定有收穫,付出不一定有回報,希望不一定有迴應……墮落很容易,放棄也很容易……”
說到這裡,陌南秧突然停頓了一下,她秀氣的眉,皺成一團,纖細的五指,也緊緊的握在一起。
“可是,你甘心嗎?”
就這樣墮落,就這樣頹廢,就這樣被打敗……你,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