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太從急救室裡推出來,直接便到了ICU病房。
薛志成和季舒上前去詢問醫生,關於母親的情況,可是,得到的卻是無奈的搖頭。
對於生老病死,醫院裡的醫生和護士都已經是司空見慣了,也已經從最開始的感到心痛,到現在的麻木。
當看到醫生搖頭,季舒當時就捂着嘴哭了出來,薛志成拉住了她的手,她沒有甩開。
這段時間,老夫老妻的這兩個人一直都在冷戰之中度過,多的是爭吵,是互不理睬,是不相理解,就算是多一句的解釋,都成了奢侈。
可是現在,在病危的母親面前,那些仇怨也都放了下來。
薛老太太對於季舒這個兒媳,是很好的,從來都沒有苛責過,而季舒呢,就在近些年,因爲自己親生母親的離世,而對薛老太太越發的好,就是當成自己的親生母親來侍奉的。
病在她身,傷在兒心。
隨後,不多久,過了大約有一個多小時,老太太終於悠悠轉醒了。
醫生緊急地上前去給她做了檢查,出來之後,“就在這兩天了。”
已經將要油盡燈枯,老人的話有時候真的是該死的對,就比如說:我的身體情況,我自己清楚。
薛老太太口中嗚嗚着,聽不清楚是在說些什麼話。
“奶奶,您說什麼?”
薛老太太的雙手枯瘦,抓住了薛淼的手,“子……子……添……”
口齒已經不清楚了,但是薛淼俯身趴在奶奶的嘴邊,還是聽見了她口中哽咽而出的聲音。
薛子添……
老人家還惦念着唯一的孫子。
在薛淼給薛子添打過電話之後,便都在病房裡,前前後後站着的,坐着的,都注視着病牀上的老人,淚眼模糊。
薛淼偏頭看了一眼莫婷,“今天下午謝謝你了,如果你沒什麼事情的話,就先回家吧,夜晚有我們在。”
莫婷聽着薛淼的話,擡頭看了他一眼,“沒關係。”
薛子添和辛曼,是在半個小時之後趕來的。
一路上,薛子添都跑的好像是一隻兔子,辛曼不是穿的平底鞋,跑的追不上薛子添,好歹這個小子也沒有白吃了辛曼的,向前跑了一段路,一看身邊的辛曼沒有跟上,便又重新折返回來,拉着辛曼一起向醫院大樓跑去。
推開病房,薛子添叫了一聲“祖奶奶!”,全病房的人,都看向了門口。
辛曼被薛子添一路上拉着跑上來,氣喘吁吁,當整個病房的人都看過來,她眼前有些發暈,沒有看清楚裡面的人影。
忽然,季舒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來幹什麼?”
薛子添愣了一下,本以爲是給自己說的話,“我……”
“你來幹什麼?”
季舒又吼了一句,衝着辛曼。
女人都是有直覺的,女人的直覺告訴季舒,自己的丈夫與那個名叫杜靜心的女人,一定曾經有過糾葛,不是她刻意找茬,而是她內心所認爲的事實所在。
辛曼眼前的虛影逐漸消逝,這纔看清楚季舒通紅着的一雙眼睛。
薛志成拉住季舒,“阿舒,你冷靜點,這是在媽的病房裡。”
薛子添向季舒解釋,一手拉過辛曼向前側了側身,“奶奶,這是……”
“薛子添!”
薛淼的聲音從後面橫插過來,雙眸通紅,凌厲的目光看向他,聲音低了一些,“你不是想念祖奶奶了麼,過來看看吧。”
薛子添也沒有多想,爲什麼老薛會忽然打斷他的話,也是看到了薛老太太枯瘦的手指,以及在鼻子裡插着的管子,眼眶酸澀,走過去,撲通一下子跪在薛老太太的病牀前,“祖奶奶。”
薛老太太的眼球顫動着,“好……好孩子……”
薛子添靠近了薛老太太,“祖奶奶,你一定可以好起來的,一定的,我中考結束了,你還要等着拿到我的錄取通知書呢,我要上重點高中!”
薛老太太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此時,辛曼站在門口,看着這樣一家人,她好像完全是一個局外人,被人討厭的局外人。
她看向薛淼,薛淼卻沒有看她。
辛曼覺得自己真的是沒有救了,現在在這種情況下,明明老人家病着,而她還有閒心思去想薛淼的心思是不是放在自己心上。
她握了握手中的車鑰匙,只覺得要是邊緣硌着的手掌心有些粗糲的疼痛感。
她看了一眼明亮的燈光下的衆人,目光在薛淼臉上晃過,最終還是默然的轉了身,她沒有必要,在這裡自取其辱。
而就在這個時候,牀上的薛老太太,口中忽然嗚咽了一聲,但是沒有人能聽得明白。
“祖奶奶,您說什麼?”
薛子添抹了一把眼淚,看向薛老太太。
薛老太太的手指的方向,指向辛曼,“不……走……”
薛子添靠薛老太太近,聽懂了薛老太太的話,便急忙回身,“辛曼,你別走!祖奶奶叫你呢!”
辛曼腳步一下子頓住。
“叫我?”
季舒臉色很不好看,而薛志成內心卻難免有些詫異。
薛淼已經從牆邊的椅子上起身走了過來,就在一個可以護着辛曼的位置,站在季舒的側前方。
莫婷看着薛淼的動作,已經能看出來他的意圖了。
薛淼對辛曼,真的是發自心底的喜歡,爲她着想。
不過,這一點她很久之前不就是知道了麼,到底是蠱惑,還是愛情,到底還是無從分辨。
辛曼被薛子添拉着來到了病牀邊,“祖奶奶,這是辛曼。”
薛子添注意到薛淼的眼神示意,便只說了名字,並沒有說接下來的話了。
雖然他內心也並不理解,爲什麼老薛會不讓在這個時候承認辛曼的身份呢?
薛老太太向着辛曼伸出手來,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一雙混沌震顫的眼球裡,已經浮現了喜悅的光,“……淼子……好好過……”
辛曼內心詫異,擡頭看向薛淼,恰好對上了他的視線,兩人視線相接的這一秒鐘,誰都沒有先離開目光,顯得亙古悠遠。
薛志成愕然,莫婷忽然輕聲說了一句:“奶奶把辛曼當成是沈玥了,所以纔會囑託,讓她和淼子好好過。”
就好比是把薛淼當成是薛明曜。
薛老太太拉着辛曼的手,說了好多話,可是大多數都是模糊不清的,讓人聽不明白,只能從聽到的一些字眼中去猜測,但是辛曼卻是知道,是一些好話。
辛曼只是點頭,“嗯,我知道,我會的,奶奶。”
就算是被薛老太太看錯,當成是已經去世的沈玥,她也願意,只爲了不再這樣的一個場合,被排除出去。
辛曼的體力有些不支,原本一直是蹲跪在牀前,猛地站起來,搖晃了兩下,差點摔倒,身後一支長臂攬住了她的腰,穩穩地扶着的,等到辛曼站穩了,才收回了手臂,辛曼冰涼的手指尖在他的手背上劃了一下,被薛淼猛地反握住了手,眼神分明寫着:怎麼這麼冰?
話沒有說出口,不過辛曼卻是看出來了,微笑着搖了搖頭,示意沒事。
站在錯後方的莫婷,自然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死水一般的心裡,再度起了波瀾,想起薛老太太在之前告訴她的那些話。
到了快十一點,辛曼的手機接到了楊拂曉的電話,她這纔想到,忘記告訴楊拂曉今晚晚些回去了。
她剛想要轉身出去接電話,就被病牀上的薛老太太給叫住了,口中嗚嗚呀呀的,“不,不……不走……”
辛曼掐斷了楊拂曉的電話,給她回覆了一個短信過去。
這個夜晚,這樣的一家人,就這樣靜靜的守在病房裡,一整夜。
老太太的眼睛渾濁,卻始終看着病牀前的這些人,一張一張的面孔看過去,好像是爲了記憶在心底,不允許任何人離開一步。
次日清晨五點半,薛老太太與世長辭。
當她的眼睛閉上的那一剎那,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浸溼了枕側的雪白鬢髮。
季舒失聲痛哭,轉身撲在了薛志成的懷裡,薛志成拍着妻子的肩膀,強自一直忍着的眼淚,也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辛曼靠着牆,看向薛淼,他一夜沒睡,原本就紅紅的眼圈,此刻也泛起了水光。
薛淼拿着煙盒走出去,辛曼低聲對薛子添囑咐了一句,指了指門外,薛子添瞧見薛淼的背影,點了點頭。
辛曼便跟了出去。
清晨,天空纔剛剛亮起,醫院裡,醫院外,還好像是處於睡眠狀態之中,一片朦朦朧朧之感。
薛淼的身影被晨光拉的異常長,有些模糊。
辛曼在後面看着他,看着他走到小花園的石凳上,坐了下來,修長的雙腿向前伸,目光擡起,猛然看見從病房就一直跟着他走出來的她。
就在目光交接的這一瞬間,辛曼目光躲閃了一下,好像是跟蹤者被發現而無處遁形。
但是,薛淼卻向辛曼伸了伸手,“過來。”
辛曼這才走過去,在薛淼身邊坐下來。
她開口也覺得艱澀,嗓音有點幹,可能是因爲幾個小時都沒有喝水的緣故。
“其實,我奶奶對我一直都不算很好。”
薛淼忽然開口,辛曼側了側頭看着他,只覺得經過一夜,他下巴上的胡茬又如同雨後春筍一般長出來硬硬的小刺,下頜的線條冷硬,輪廓深邃,如同冬日裡冰冷的寒冰。
“我奶奶對我哥好,我爺爺對我好,”薛淼繼續緩慢地說着,他的嗓音低沉的有些性感,彷彿沾染上了清晨的水露,“我哥比我大七歲,但是在我剛剛有記憶的那個時候,六七歲,男孩子最調皮的時候,總是會去搶我哥的玩具,新的我不要,我就要他的,我哥也好說話,只要是按照他所說的做了,都會給我。”
他自嘲的笑了笑,“呵,說起來真的是挺丟人的,我也有蠻不講理的時候,但是,就在那個時候,我奶奶經常會趁着我爺爺不在,將我從大哥那裡拿到的玩具,再重新拿回去,並且讓我站在牆邊,用那種大人教訓小孩子的語氣,十分嚴厲的警告我,不準隨便拿別人的東西,我當時都快哭了,哈哈,我小時候就是一個愛哭鬼,只要是一有點委屈,就抽抽噎噎的想要哭鼻子……”
薛淼從來都沒有覺得,薛明曜,大哥,是別人。
但是,在薛老太太的嘴裡,他就是別人。
不過,薛老爺子卻對他特別好,可是呢,薛老爺子卻走的早。
“我爺爺那個時候,經常會抱着我坐在腿上,教我用毛筆寫自己的名字,問我長大的理想是什麼。”
“我告訴我爺爺,我想要當醫生,那是我初中的時候的話,別人都不屑,醫生有什麼好當的,但是爺爺卻很支持我,我現在都還記得他的話。”
當時,薛老爺子鬍子一翹一翹的,高興地說:“醫生怎麼了,就當醫生!救死扶傷!以後我這把老骨頭病了,就找我小孫子去看病。”
薛淼笑的很開心。
他當時就在想,一定要當一個好醫生,給爺爺看病!
只不過,還沒有等到薛淼高中畢業,薛老爺子就走了。
“我爺爺走的時候,是高三的冬天,天寒地凍的,紛紛揚揚下了好幾天的雪,”薛淼說,“我每天放了學,都會陪着爺爺去火爐邊烤一會兒火,但是那天,沒有在火爐邊再看見我爺爺了,我問,他們只說老爺子出去了,怕影響我的學習,都沒有人告訴我,都瞞着我,直到出殯那天,我才知道。”
辛曼聽着心酸,伸出手攥住薛淼的手。
看着水晶棺裡面容慈祥的老人,薛淼還不敢相信,前幾天還笑眯眯地看着他,說“喲,小淼子又長高了”的人,就這樣,他永遠都看不到了。
薛淼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就在殯儀館裡,在衆多賓客面前。
他清清楚楚的記得,當時薛老太太讓人把他給拉了出去,就算是出殯的時候,抱着爺爺照片,託着爺爺骨灰盒的人,都是大哥,他就在後面遠遠地跟着。
“不過,奶奶對我不不夠好,我從來都沒有多想過什麼,不過心裡總是有一些不平衡的,我想是不是我自己做的不夠好,什麼事情都努力的去做。”
薛淼笑了笑,搖了搖頭,可能就是因爲這樣微微閤眼的動作,讓眼眶之中積蓄飽滿的淚水,從眼中滾落下來,滴落在有些褶皺的襯衫上。
“其實,我一直都想要問問奶奶,爲什麼不喜歡我,可是,沒有來得及開口問,她就走了,去找爺爺了……這樣也好……”
辛曼轉過身,將薛淼的肩膀扶過來,捧着他的臉,用手指將他眼底的溼潤給擦去,抱着他的肩膀,摟着他忽然感覺有些瘦弱的腰。
“不會的,沒有人不喜歡你,誰都很喜歡你,淼哥,你做的已經夠好了。”
男人的眼淚,在某種程度上,是比女人更加讓人心疼。
此刻,辛曼的心就狠狠的揪了起來,疼的幾乎痙攣。
薛淼的痛,她感同身受。
………………
在老人的遺物之中,有這樣一個日記本,是老太太養成的習慣,習慣用紙筆記錄下來自己的生活。可是,其中,缺失了兩頁,被撕了下來了,邊緣有些毛糙,可是,翻遍了其他所有的地方,也沒有找到日記本里缺失的那兩頁。
只看到,在本子裡,最後一頁,有這樣的一句話,時間就在上一個月,老人重病住院之初。
“老頭子,我總算是要去找你了,讓你等了我這麼些年,我也老了,白髮蒼蒼了,不知道你還能認出我來不能……”
正式的葬禮是在一週之後進行,是在東區墓園。
辛曼在衣櫃前,選了一條黑色的裙子,頭髮上沒有戴任何髮飾,只在耳鬢別了一朵白色的花。
身後,睿睿正在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辛曼,滴溜溜地轉着,還特別走過來,用手指扯了扯她的衣角。
辛曼蹲下來,睿睿伸手爲辛曼將耳鬢上的白花撥了兩下,然後點了點頭。
“謝謝睿睿小帥哥。”
辛曼捏了捏睿睿的臉蛋,睿睿搖了搖頭,脣角向上揚着。
臨出門前,辛曼喝了一碗楊拂曉剛剛熬的玫瑰露,側首瞧了一眼在陽臺上的鵝卵石石臺上玩的不亦樂乎的睿睿,問:“顧青城知道你回來了沒?”
楊拂曉點了點頭。
辛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見天兒的盯着我呢,就爲了找到你的下落,回來了還不去製造偶遇啊,說實話,睿睿長得真有點像顧青城。”
雖然小孩子的眼神還不如顧青城那般冷,但是五官給人的感覺,當真會是越長開越長得像。
不過,她倒是沒有想到,楊拂曉卻一下子否認了。
“長得像顧青城?我怎麼沒發現。”
辛曼翻了個白眼,哪裡不像了,哪兒哪兒都像。
楊拂曉側過頭來,看着那邊手中拿着玩具的睿睿,喃喃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睿睿不是顧青城的孩子,怎麼會像的……”
辛曼剛剛喝進口中的水,就一下子噴了出來。
“你這是給顧青城戴綠帽子了?”
“胡說,”楊拂曉瞪了辛曼一眼,“我跟他都沒結婚,也不是男女朋友關係,什麼綠帽子的……哎,這事兒一言難盡,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你不是還要去墓園麼。”
辛曼看了一眼時間,暗道一聲糟糕,急忙拿了包,“我先下去了,午飯不回來吃,你們自己解決。”
天海公寓前,一輛車已經在等了。
辛曼飛快的跑過去,還特別整理了一下自己鬢角有些凌亂的髮絲,打開後車門坐上去,卻發現只是她一個人。
前面開車的人是秦晉。
“秦特助,你們頭兒呢?”
秦晉等辛曼坐穩了,才踩下了油門,“頭兒先去了,讓我過來接你。”
“哦,謝謝。”
辛曼偏頭看向車窗外,心裡面有些失落的,本以爲薛淼是會和她一起去參加葬禮的。
不過也並不會的,他是薛家人,而她呢,就算是一個爲了老太太臨終前瞑目,“僞裝”了幾個小時的外人。
辛曼在開車的路邊,買了花束,等到來到墓園,剛巧看見前面的一輛車內,從車裡走下來的蘇卿卿。
那麼,不用想,開車的肯定是宋南驍了,這種場合,辛家肯定也會來人的。
辛曼微笑着笑了一下,便擡步想要先向裡面走去,身後不遠處的蘇卿卿叫住了她。
“曼曼。”
辛曼回頭,蘇卿卿走過來。
蘇卿卿臉上化了淡妝,脣色淺淡,辛曼沒有化妝,完全素顏。
“你小叔去停車,我先跟你一起進去。”
辛曼點了點頭。
她知道,薛家在C市算是大家族,而且薛老太太又是曾經跟着薛老爺子打下薛氏江山的女將,到了現在這個年齡,留下的那一輩的人,也都不多了。
其中,自然也就有現在尚且在世的辛家老太太老爺子兩人。
因爲老人家身體都大不如前,便讓小輩代替過來參加薛老太太的葬禮。
葬禮上的名門貴族不少,也有一些經過特許過來的記者,有一些人也就是趁着這個時候,專門過來這種場合來結實權貴的。
不過,辛曼卻沒有想到,在這裡竟然遇上了曾經幫過的那個……
“是……”
辛曼看着面前的這個中年美婦,眼神裡難得的詫異。
她自認爲記憶力還是不錯的,可是現在,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記不得我了?”
辛曼腦中一閃,“是您,呂太太。”
中年美婦一笑,“現在你再叫我呂太太,是不是埋汰我了?或者,應該在前面加上一個前?”
辛曼自覺失言,不好意思地一笑,“實在是抱歉,我……”
她現在手機裡保存的通訊錄,還是呂太太的名字,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她連呂太太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這時,有人來到這邊寒暄,“張小姐,您這邊請。”
張小姐?
辛曼隨口就問了一句一旁的工作人員,“她是姓張麼?”
“張秋實,你不知道啊?剛剛上任的C市儷媛會的主席會長,鼎鼎有名的張家的大女兒啊。”
一說這個名字,辛曼就知道了,因爲最近轉到了時政版面,也就瞭解了一些有關於財經和C市名門望族的情況,但是,如何都沒有想到,原來這個曾今的呂太太,竟然就是張家的張秋實,張廷澤的大姑姑。
她搖了搖頭,沒有想到,自己曾經在做暗訪記者的時候,因爲愛管閒事,竟然還賣給了這樣一個大人物的一個人情。
葬禮開始,原本大好的晴天,忽然陰雲密佈,在短暫的不過十分鐘的哀悼詞,就飄起了綿綿的細雨。
辛曼擡頭看了看天空,抿着脣,目光越過前面的肩膀,看向站在墓碑另外一側的家屬席上,薛淼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領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襯衫衣領,可以很明顯的看出來,鬍子沒有及時的刮,下巴上有一片青黑的陰影,髮絲顯得有些凌亂,被朦朦朧的細雨一打溼,有一邊塌下去,顯得有些滑稽,可是一點都不好笑,反而讓辛曼有些心疼。
這幾天裡,因爲薛老太太的死,在薛氏企業內部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小範圍波動,薛淼作爲總裁,既需要操辦薛老太太的身後事,又要在公司裡處理大大小小的事務,剛纔在車上,聽秦晉說,薛淼都已經好幾天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了。
最後,賓客上前鞠躬,輪到辛曼,辛曼真的很想跟着薛淼,作爲直系,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可是,現在,她卻只能對這個在最後的彌留之際,將她錯認爲是薛淼媳婦兒的薛老太太,鄭重的三鞠躬。
不知是不是這樣的氣氛,以及暗沉的天氣,葬禮的氛圍顯得格外的肅穆,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有哭聲,嗚嗚咽咽,和雨聲混雜在一起。
葬禮過後,辛曼準備離開,見到了張廷澤,就多說了兩句話。
張廷澤最近瘦的臉頰有些向下凹陷,刺頭的髮梢上,沾着水珠。
“伊人的事情,謝謝你。”
陳伊人已經在《青山傾城影》續的電影裡進組了。
作爲新人,第一次出演,就能在一部大製作的電影中露臉,這其中,不得不說,絕對是有秦簫的功勞,娛樂圈中,永遠都是捧高踩低,有人捧,有人肯捧的紅,就一切都不一樣。
“都是她個人的努力,我沒做什麼,秦簫也只是借力助推了一把。”
“你就別客氣了,”張廷澤搖了搖頭,“因爲張家的事兒,伊人受了不少委屈,我也忙不過來……”
就算是忙得過來,也要避嫌,別看他現在是張家副總裁的位子,可是是事實上,張家在集團內部,盤根錯節,各個派系傾軋,很容易就連累到清白無辜的人。
“中午我請你吃飯?”
“不用了,我要去那邊看一個人。”
辛曼指了指另外一邊雨霧濛濛的墓地,一排排的墓碑,在雨幕之中,安安靜靜地佇立着,悄無聲息。
“辛小姐。”
身後一個聲音叫住了她,是張秋實。
辛曼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張小姐。”
畢竟是已經離婚恢復單身,沒有必要將一個女人的一生都綁在一個男人身上,辛曼之前也在一些知名的論壇上查到過,不過沒有留意過這個被稱之爲傳奇的女人的照片。
張廷澤有些驚訝,“姑姑,你認識辛曼?”
張秋實笑着點頭,似是開玩笑地說,“辛小姐可是我的大恩人。”
………………
辛曼孤身一人來到在墓園的另外一側,這邊人煙稀少,地面已經被雨露打溼,浸透了一片,她的鞋子踩在地面上,帶動輕輕的水聲。
她來到小姑姑辛纖的墓碑前,先是恭恭敬敬地俯身鞠了一躬,然後蹲下來,就嬉皮笑臉起來。
“姑姑,你是不是沒有想到我會在今天過來啊,這回沒有給你帶花,你別生氣哈,下次一塊給你帶過來,我知道你喜歡花,愛臭美,就跟我一樣……”
說着說着,辛曼心裡一痛,眼淚就順着臉頰滑落下來了。
可能是因爲剛剛參加過葬禮,也可能是今天的這種環境的緣故,有些壓抑的人想要流淚,辛曼以往來到小姑姑的墓碑前,都是來報喜不報憂的,可是今天……
辛曼抹了一把溼漉漉的臉蛋,有雨,有淚,“姑姑,我見着你真的挺高興的,但是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裡難受,想哭……”
辛曼抱着自己的腿,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穿着裙子,坐在了地上,下巴擱在腿上,用一雙染上一層淚膜的眸子,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姑姑,其實有時候我真的挺羨慕你的,什麼都可以不用懂,可以一直都沉浸在小孩子的世界裡,不用思考,大人的世界裡,爲什麼要顧忌這麼多,爲什麼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喜歡誰就可以喜歡誰……”
身後,一把雨傘撐起在辛曼的頭頂。
她擡起頭來,隨着眼睛眨動的一剎那,眼淚滾落下來,她看清楚了來人,“小叔。”
……
另外一邊,秦晉給薛淼撐了傘,“頭兒,走吧。”
因爲天氣原因,來參加葬禮的賓客都在葬禮結束就離開了,薛淼先讓司機將哀痛的父母送回薛家老宅,而他,孤身一人,來到了哥哥的墓碑前。
雨幕之中,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他一個人。
墓碑上,薛明曜對他笑的溫和,好像還是在年少的時候,薛明曜爲了激勵薛淼的學習,跟他打賭,“如果你拿了第一名,我就把我收藏的珍藏版的那一款模型輸給你。”
薛淼當時鬥志昂揚,“好!一言爲定!”
他小時候學習成績好,有很大程度上,都是被薛明曜這個大哥給激發出來的。
“大哥,奶奶也走了,去找你和爺爺了。奶奶一向疼你,在另外一個世界裡,你要好好照顧着老人家。”
他向着墓碑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從秦晉手中接過雨傘,“走吧。”
秦晉跟在薛淼身後向前走,快走到墓園門口的時候,薛淼忽然停下了腳步。
“頭兒?”
秦晉不明所以,順着薛淼的視線看過去,就在墓園的另外一邊,那邊,有一站,一坐的兩個身影,而那個身影,有些像辛曼。
………………
辛曼保持着同樣第一個姿勢,和辛纖說了好多話,再起來的時候,腿麻了一下,被宋南驍及時地扶住了。
“謝謝小叔。”
宋南驍開着車,辛曼坐在後座上,偏頭看向車窗外。
她沒有去坐副駕的位置,車子於男人來說是女人,而於女人來說,副駕位置上的女人,就只能坐自己,她心裡想,如果是薛淼的車子的副駕做了別的女人,她的心裡也會不高興的。
“小嬸呢?”
“她在音樂會上有急事,先走了。”
辛曼沒有再開口說話,靠在車後的座椅上,閉上了眼睛,眼眶有些紅,整個人都顯得特別疲憊。
而就在墓園另外一側,薛淼等到那兩人離開之後,走到剛纔辛曼所在的墓碑,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嘴角忽然漾起了一抹譏諷的笑意。
原來,在十四年前的那一場車禍中,那個唯一的死裡逃生的小女孩,就是辛曼。
………………
十四年前的那一場車禍,主要責任方,是在於薛明曜,出租車司機負次要責任。
當時,薛淼清楚的記得,那個死去的女人,來交接的人是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中間人,當薛淼問起有關於死者“辛纖”的身份的時候,對方避而不答,後來,薛淼曾經私下裡查過辛纖,並沒有查到什麼。
直到現在,順着辛曼,辛家這條線,他才查到,原來辛纖竟然是辛家一直都不承認的小女兒,因爲患有癡傻症,一直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才接會辛家,和當時才十三歲的辛曼關係很好,經常一同外出遊玩。
薛淼疲乏的靠在座椅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嘴脣喃喃地吐出一個名字。
曼曼……
………………
而就在這個時候,在莫家,莫婷換下身上去參加葬禮時候穿着的黑色衣裙,順便用熱水洗了一把臉,臉上被溫熱的水打過,才感覺溫度逐漸回暖了。
她走到自己的窗邊,開了壁燈,拿來自己的手包,拉開拉鍊,從裡面內層的口袋裡,拿出來摺疊整齊的兩張紙,仔仔細細地看着上面的內容。
幸好她先去薛家宅子,幫着收拾了一下薛老太太的遺物。
這兩張紙,就是從薛老太太的日記本里撕下來的。
她本來不相信,薛淼和薛明曜長得很像,怎麼可能不是薛家的孩子呢,指不定是老太太頭腦已經不清楚了,所以拉她過去隨便說的。
可是,當看到在大約三十多年前記錄當天事情的這兩張紙,她就明白了,不是隨便說的,也不是假的,就是真的,在記錄的頁面上,還有老太太描寫當時那一對男女的相貌。
莫婷將這兩張紙的內容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手指攥緊了紙張,有點汗溼的手掌心將紙張給打溼了邊緣。
她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來一個銀質的打火機,咔啪一聲按了一下,火苗頓時向上躥了起來。
莫婷的手有點抖,在拿着那張紙一點一點的接近的時候,心裡又很掙扎。
就當火苗向上竄起,幾乎舔舐了紙張邊角的時候,忽然,門板從外面被敲了兩下,莫婷心裡一慌,火苗燎到手指,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