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沒想到春美的叔叔會對何養健感興趣——依着她的本意,她只是想讓何養健做一枚釘子,按照自己的指揮插進金家。從中得到的好處,當然有他一份,但是僅此而已,她可沒想去給自己扶起個對頭來。
然而事到如今,何養健已經有了自作主張的資本,幸好他的起點太低,縱算是靠上了日本人這棵大樹,也還不至於立刻的扶搖直上。於是希靈一邊用着他。一邊暗暗的壓着他,橫豎她現在還是陸克淵唯一的太太,這張太太名片加上她的手腕和頭腦,還是很有些力量的。
希靈偷偷的搶了榮興當鋪的生意,搶得不顯山不露水,讓何養健一時間察覺不到。這間當鋪是何養健的大本營,靠着當鋪,他不單掙了許多的錢,還認識了許多的人。希靈沒辦法壓着他不讓他往高走,只好從底下入手,悄悄去拆他的地基。
一邊拆,她一邊若無其事的過生活。聽聞葉東卿到了北京。她還特地趕去見了她一面。葉東卿不是到北京來玩的,而是到北京來治傷的——在這之前,她陪着她那八十歲的老爹回了一趟吉林老家祭祖。結果被土匪堵在家裡了。
葉家大宅牆高壁厚,四角修有炮樓,牆頭攔着鐵絲網,家裡還養着一支保安隊。這樣的宅子,還能引得土匪冒死前來攻打,可見葉宅的誘惑之大。
她那位老爹已然八十有餘,儘管完全沒有要死的意思,但是身體頭腦也都衰朽了,於是葉東卿作爲“兒子”,當仁不讓。領着保安隊開始反擊。總的來看,戰績確是好的,因爲土匪被葉家打得屁滾尿流,一路逃進了深山老林裡,但葉東卿的胳膊讓子彈蹭了一下,傷口鬧了很嚴重的感染,只好輾轉着先回奉天,又來了北京。躺在協和醫院的高級病房裡,她百無聊賴的抽菸喝酒發燒,忽見希靈來了,她倒是有幾分高興。耷拉着一條胳膊坐起來,她說:“行,算你有良心,還知道過來瞧瞧我。”島池休號。
希靈對着葉東卿,姿態有些難拿——拿她當女人對待,顯然是不合適,可她又不是個真正的男人,更要命的是她聰明,希靈在她面前,不是很敢裝模作樣,可她最擅長的就是裝模作樣,一時不裝,反倒感覺有些彆扭。
“我給你帶了花。”她捧着一束五顏六色的鮮花,環顧病房,想要找到花瓶。末了她真在窗臺上看到了一隻空花瓶,結果走過去一瞧,她發現花瓶裡竟然扔了不少菸頭。
胡亂把花插進瓶子裡,她回頭對着葉東卿一笑:“我前天聽人說你進了醫院,嚇了一跳。現在看你沒大事,我放心多了。”
葉東卿三言兩語的將自己這受傷經過講述了一番,又告訴希靈道:“在奉天一直髮高燒,家裡人都害怕了,就把我送到了北京,結果剛一進這醫院,還沒用藥呢,燒就退了。”
希靈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沒摸出什麼來——她手涼,摸誰都是熱的。
在葉東卿的牀邊坐下來,她娓娓的說了幾句慰問的閒話,然後她忽然出了神,竟是自顧自的沉默了片刻。
葉東卿看了她這樣子,並不怪罪,只說:“沒話說就走吧,這地方呆着是怪難受,我再過兩天也非出院不可了。”
希靈連忙搖了頭:“不是,我是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這事情的確是她“忽然”想起來的,在此之前,她從未有過這種念頭。擡眼看着葉東卿,她鼓足勇氣說道:“我問你一句話,你別生氣啊。”
葉東卿笑了:“說吧,我不生氣。”
希靈遲疑着說道:“你……你還想不想要那個孩子了?”
葉東卿一愣:“誰?”
然後不等希靈回答,她恍然大悟:“你生的那個?是叫小狗子吧?”
希靈囁嚅着答道:“是小耗子。”
葉東卿一拍腦袋:“對對對,耗子。這話你是怎麼想起來的?”
希靈說道:“現在……沒人管他,要是你肯要他……也算他運氣好了……”
葉東卿看着希靈,忽然一笑,伸手拍了拍希靈的臉蛋:“做什麼夢呢?當初我要的時候,你不給我;現在你不稀罕他了,找我來給你接着,好事全讓你佔了?再說我現在要他有什麼用?他和我,是沒有絲毫的關係,他爹和我,也沒有絲毫的關係,我屬鹹鴨蛋的,閒出油了,撿孩子養?”
希靈垂着頭,也知道自己那話是異想天開,說出來簡直是自取其辱,不過被葉東卿敲打幾句倒是沒什麼,不知道爲什麼,葉東卿教訓她,她不記恨。
葉東卿又道:“孩子,我將來肯定是得弄一個,但我不要你那個耗子。好馬不吃回頭草,是吧?”
希靈到了這個地步,反正已經被她說了一頓,索性徹底的不要臉,喃喃的垂死掙扎:“那個耗子……又乖又漂亮,很討人愛呢。你不看看?”
葉東卿含笑問道:“有多漂亮?”
希靈思索着答道:“有點像我。”
葉東卿笑得露出了白牙:“明白了,這事咱們徹底免談。我要的是兒子,是繼承人,不是小瓶塞子。”
希靈瞪了她一眼:“嗯,就你高!”
希靈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不但沒有把玉恆推銷出去,自己還變成了小瓶塞子。自從她說要把玉恆帶回家、結果嚇得玉恆險些抽風之後,她就不敢再貿然的打這孩子的主意了,不過她養不了,葉東卿肯養他也是好的,至少葉東卿目前和她沒有仇,將來總不至於拿着孩子要挾她。
可何養健就不一定了。她不信何養健能寬宏大量到和自己泯了恩仇。玉恆放在他那裡,怎麼看都不是長久之計。
希靈藏着一肚皮心思,有的時候也想不明白,茫茫然的要鬧頭暈,但是身邊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和商量——對陸克淵,她是不肯再敞開心扉了;果子雖然是信得過的,但是畢竟有主僕之分,也不能毫無顧忌的對她什麼都說。希靈到了這個時候,就想起了小桐。小桐類似一位“諍友”,儘管她和他總是談不攏,但畢竟還是可以談一談的。
小桐現在怎麼樣了,她也不知道,也不肯去打聽。當初是自己非要和人家分道揚鑣的,現在再偷偷摸摸的探聽人家的情況,算什麼意思呢?
於是希靈就一言不發。春美要和何養健在天津結婚,陸克淵跑前跑後的爲金婉心分憂,她看在眼裡,依舊是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