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小桐不等希靈支使,直接就不聲不響的出門去了。
他一走走一天,傍晚時分,有順去換了他回來。小桐直奔了希靈的房間,告訴她道:“公館大門關上了,上午門口站了個巡捕,下午巡捕走了,那兒就沒人了。不知道院子裡是什麼情況,要是沒人的話,我和有順想想辦法,興許能從後牆翻進去。”
希靈聽了這話,卻是並沒有輕舉妄動。如此又過了一夜之後,有順帶着早餐回了來,一張小臉熬夜熬得發白——他是白溜達了一夜,連陸克淵的毛都沒有找到一根。
希靈想了想,倒是有了新主意:“你上午睡覺,中午就去接替小桐,天黑之後我讓小桐去找你,你倆想法子爬牆進去,我房間的立櫃最裡頭有個小抽屜,抽屜的鑰匙就裝在那件白底小紅花的裙子口袋裡,你們打開抽屜,裡面是保險箱的鑰匙。保險箱在哪裡,我告訴過你們,還記得嗎?”
有順一點頭:“記得,是在牆裡。”
希靈一拍有順的肩膀:“沒錯!”
到了晚上,小桐和有順一起走了,希靈獨自坐在旅館房間裡,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不安生。保險箱裡藏的乃是一些鑽石美玉之類,抓出一把就夠人吃上幾年的,比鈔票更有含金量。她希望兩個大男孩子可以給自己抓幾把回來。有錢的時候,她不大把錢往心裡放,沒錢的時候,就又看出錢是好東西了。
但是也不容易,因爲陸家的圍牆太高了,上面還攔着一層鐵絲網,即便那兩個孩子有飛檐走壁的功夫,翻牆進去也很難,不過事在人爲,不試一試,總是不甘。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人敲響了。
希靈周身一震,起身環顧四周,她下意識的想要找件武器防身,可是房內連把小水果刀都沒有,況且就算是有了,憑着她的小力氣,也是連條狼狗都防不住。偏偏房內又開了電燈,讓她想要僞裝房內無人都不能夠。
擡手從捲髮中拔下一枚髮卡,她慢慢的走向了房門,捏着髮卡的手指汗津津的發酸——如果真到了不得已的時刻,她會用這枚髮卡狠狠的扎一紮敵人的眼睛。
“是誰?”她開了口。
門外傳來了更簡短的回答:“我。”
希靈一愣,隨即上前幾步,手忙腳亂的打開了門鎖。房門開出,陸克淵一閃身,鬼魅一樣的溜了進來。而不等他吩咐,希靈輕而快關了房門,又“咯噔”一聲扭了暗鎖。
一雙眼睛緊盯着陸克淵,她發現陸克淵還穿着前晚的那身衣服,看模樣,並不見得如何狼狽。而陸克淵轉過身面對了她,自嘲似的一笑:“嚇壞了吧?”
希靈沒工夫和他閒扯,開篇便問:“你現在怎麼樣?誰告訴你我在這裡的?你看見小桐和有順他們了嗎?”
陸克淵答道:“我看見小桐了,但是當時周圍人多,我就沒叫他。”
希靈虎視眈眈的看着他,看他活生生的從天而降。她想他一定是帶着一點神性的,起碼,他是老天爺分派給自己的。她想摸他一下,摸摸胳膊摸摸手就行。
然而陸克淵又說了話。
“希靈。”他苦笑了一下,聲音很低:“這回你我都大意了。”
希靈瞪着他,等他的下文。
“是白子灝。”陸克淵說道。
希靈大吃一驚:“他?!”
這一聲“他”裡,還帶着根深蒂固的鄙夷。陸克淵也無暇對她細講,只說:“這回我是真得走了,來這就是想再看你一眼,給你留點錢。”說到這裡,他伸手摸了摸希靈的捲髮:“我知道,你是死心塌地的和我好。謝了!”
話音落下,他伸手從懷裡掏出了一沓鈔票,可是未等他把鈔票遞給希靈,希靈卻是問道:“你上哪兒去?”
“大連。”
“怎麼走?”
“坐船。”
“什麼時候的船?”
“馬上。”
“船上地方大不大?”
陸克淵審視着希靈,臉上的神情有了變化:“你要幹什麼?”
希靈像只張了翅膀的鳥一樣,撲啦啦的飛到桌前,把桌上的胭脂口紅掃進了裙子口袋裡:“我跟你一起走!地方小也沒關係,我輕,你抱着我。”
陸克淵像沒聽明白似的,疑惑的笑了一下:“希靈,這回不是去海濱度假了,我是去逃命。”
希靈原地轉了個圈,忽然看見晚上吃剩的大半個麪包還裝在紙口袋裡,便一把將紙口袋捏了住,然後向前一拽陸克淵的手,說道:“我知道你是去逃命,你要不是去逃命,我還不跟你走!”
陸克淵低頭看着她:“這叫什麼話?”
希靈仰頭正視了他:“你太老了,我怕你死在外頭。”
陸克淵擡手摸了摸臉,隨即一點頭:“有道理,那走吧!”
說完這話,他拉開房門,兩人一高一矮的前後出了客房,在陰暗走廊中走了個一去不回頭。陸克淵腿長步子大,希靈需得對他緊追慢趕。有風撲面而來,撩動了她鬢角的亂髮。擡眼仰視了陸克淵,這一刻,她忽然有一點喜悅!
這一回,才真正算是你情、我願。
因爲實在是等不及有順和小桐回來,所以希靈決定拋棄他們、不管他們了。
行色匆匆的出了旅館大門,她隨着陸克淵鑽進了一輛汽車,汽車伕是個白俄青年,並不出聲,發動了汽車就走。白俄汽車伕是個厲害的,偌大的一輛汽車讓他開成了梭子魚,在街上游來游去的向前疾衝。希靈側過臉望向車窗外,一開始,路邊還有霓虹燈閃爍,閃着閃着,燈光便漸漸稀疏了。希靈隱隱嗅到了海水的氣味,忽然汽車一拐彎,身下顛簸起來,她握緊了陸克淵的手,聽陸克淵低聲說道:“到了。”
這個時候,他的聲音還是很穩。希靈在黑暗中扭頭注視了他,一顆心怦怦的暗自跳。這一走便是不能再回頭,她知道,可她轉念又想,人生道路,又有哪一條可以回頭?可以走了又走?
最後,在夜色最濃的時候,陸克淵在一處荒涼碼頭前下了汽車。希靈跟着他,登上了一艘小小的貨輪。
他們的安身之處,是底艙貨箱中的一處空隙,陸克淵席地坐了,希靈就蜷縮在他的腿上懷裡。一條手臂環了他的脖子,她的面頰,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認識了他這麼久,兩人還沒有這樣親密過,於是希靈就覺得逃命也很好,背井離鄉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