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問:“你怎麼聯繫的他?發短信?還是直接打電話——用變(合)聲器。”
“考慮如何跟他聯繫之前,我必須做足準備。”葉秋薇說,“之後的兩天裡,我通過肖小燕對趙海時的幾名手下有了初步瞭解。趙海時的首席助手——或者說其團伙的二號人物,名叫楊海平:楊海平跟趙海時是從小混到大的兄弟,兩人一起打過架、擺過攤、做過小生意。楊海平爲人仗義,腦子又好使,擔保公司成立後,趙海時就讓他做了總經理,管理公司的一切事務。趙海時最信任的手下名叫李小安:92年,李小安和趙海時在同一個建築工地幹活,因爲脾氣對路成了朋友。後來工地腳手架坍塌,李小安冒着生命危險救了趙海時一命,從此成了趙海時最信任的弟兄。趙海時在e廠當上車間主任後,就把李小安也弄進了廠裡,自己升任市場部經理後,又想辦法把李小安提上了車間主任,擔保公司成立後,他讓李小安負責公司的財務。在生意上,趙海時最倚仗的人名叫曹昱華:曹昱華有經濟類的碩士學位,還擁有豐富的法律知識。擔保公司成立後,趙海時花重金聘請了他,讓他負責技術性的工作,幫助公司獲取最大利益,同時降低業務的法律風險。很多大事,趙海時也都會聽取他的意見——肖小燕說,趙海時雖然不愛學習,自己也沒什麼文化,但對高學歷人才還是非常敬重的。另外她還提到,手下們一般都管趙海時叫海哥。”
我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弄清楚這些信息是7月25號。”葉秋薇接着講述,“當晚,我就用之前爲陳曦準備的手機號給李剛發了一條短信:小剛,你乾的好事我都知道了。”
我問:“他是什麼反應?”
“五分鐘後,他回了一條:別扯淡了,我們在金夜,就等你了,快來。”
金夜,是本地一家娛樂會所的名字。我說:“他把你當成了某個朋友。”
“我的第一反應也是如此。”葉秋薇說,“但很快,我就明白過來,這條短信有可能是他對我進行的反試探。”
“反試探?怎麼說?”我疑惑地皺了皺眉,“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葉秋薇分析說:“假設他真的把我當成了某個朋友,他說‘就等你了’、‘快來’,說明他之前已經在等這個朋友,也就是說,這個朋友應該知道當晚的娛樂地點是金夜。那麼,李剛爲什麼又要加一句‘我們在金夜’呢?”
我吸了口氣,一時無言。
“還有。”葉秋薇繼續分析,“李剛明明做過對趙海時不忠誠的事,面對陌生號碼的怪異短信,居然完全不當回事,這不合情理。而且,收到我的短信後,他過了整整五分鐘才進行回覆,這五分鐘裡他幹了什麼?一時沒看見?二十多歲、喜歡玩樂的年輕男人,一般都是手機不離視線的,沒看見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認爲,那五分鐘裡,他應該是在考慮對策。再者,看短信的語氣,他和這位‘朋友’的關係應該不錯,那麼,他爲什麼不直接打電話?7月22號晚上,李剛一路上打了好幾個電話,但沒有發過一條短信,等待紅燈時也沒有發過。之後的兩天裡,我不止一次地翻看過肖小燕的手機,她經常和李剛通電話,也經常給李剛發短信,但李剛從來沒有給她回過短信。”葉秋薇頓了頓,“綜合這些,我認爲李剛回復的短信,是對我進行的反試探,他在故作鎮定,想看看我的反應。”
我依然無語。
“我意識到,短信交流並非上策。”葉秋薇隨後說,“任何非面談的交流形式,或多或少都會存在欺瞞,因爲語言——尤其是文字形式的語言——是最具欺騙性的溝通工具之一。身體和表情才最誠實。”她看着我說,“我必須當面試探他的反應。”
“當面。”我不理解,“你是說跟他面談?這、這樣不是直接暴露了你自己麼?”
“不一定是面談,只要他接到我的短信時,我能親眼看見他的反應即可。”葉秋薇露出明顯的笑意,“謹慎起見,我當晚沒有再跟他進行聯繫,而是耐心等待機會,機會很快就出現了。7月27號下午快四點,肖小燕接到趙海時的電話,說是趙氏一位老人去世,按照習俗,趙海時和肖小燕當晚必須回趙家老家露個面。趙海時先走一步,讓李剛在晚上留點錢把肖小燕送回老家。李剛剛過四點就趕到了健身房,肖小燕卻沒有立即出發的意思,而是繼續跟我們幾個打乒乓球。期間,李剛就坐在健身房入口處的沙發上等待。四點辦,肖小燕去了休息區洗澡,我就坐到健身房入口處內側的沙發上,再次給李剛發了短信,通過門縫觀察他的反應。”
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我先發一條和之前一模一樣的短信:小剛,你乾的好事我都知道了。”葉秋薇繼續講述,“李剛當時有點犯困,打開短信一看,神色瞬間清醒。他鎖了手機,東張西望,屁股不停地在沙發上挪動,還不時地按壓脖頸,搓揉腦袋,這些,都是高度緊張的表現。我想,25號那晚,他大概也做出過類似的舉動。我計算了時間,又是過了整整五分鐘,他沉住氣,給我回了一條短信:哥,你別整天調戲我了行不,我這會兒正開着車呢。”
“又是反試探。”我不解地問,“他爲什麼要說自己開着車呢?”
“撒謊的擴散性,或者說慣性。”葉秋薇分析道,“這是一種很普遍的心理現象。人們在受到質問時,常見的反應有三種:自我人格驅使下的撒謊,本能驅使下逃避,以及超我人格驅使下的坦誠——現實中以前兩種反應居多。通常情況下,面對質問帶來的威脅,人的第一反應是逃避,隨後纔會產生撒謊的意識。逃避的言行已經發生,撒謊的意願受阻,就會在接下來通過別的話題釋放,這就是撒謊的慣性。”見我不太明白,她進一步解釋說,“舉個簡單的例子:一個孩子打碎了花瓶,受到父母質相關問時,第一句話通常是‘我也不知道’——這是本能的逃避,隨後又往往會補上一句‘我當時在外邊玩’,或者‘我下午一直在寫作業’之類的謊話——這就是撒謊的慣性。”
我恍然地點點頭:“這麼說,難道他第一次的回覆中,也有慣性的謊言?”
“沒錯。”葉秋薇說,“我26號就套了肖小燕的話,25號晚上,李剛一直在處理一起借款糾紛,根本沒有玩的時間。”
人類的心理世界真是複雜而玄妙。
我深吸了一口氣,暗暗感嘆,隨後說:“請繼續。”
葉秋薇平靜地講述:“他已經落到了我手裡,我自然不用再跟他客氣。我當即回覆說:我沒有調戲你,我說的是你出賣海哥的事。看到短信,他瞬間凝固了身體,滿臉煞白,沒有一絲血色。兩秒後,他癱軟地靠在沙發上,四肢止不住地顫抖,不停地擦拭額頭上的汗。不過他的心理素質比我想象得要好,兩三分鐘後,他居然恢復了氣色,再次沉住氣,給我回了一條很長的短信:你是誰?憑什麼說我出賣海哥?我是海哥的親弟,咋會出賣他?你到底是誰?說這挑撥的話是幾個意思?你是誰?我咋可能出賣海哥?他是我親哥!”
“重複。”我說了一句,“用重複的言語進行強調,典型的自我安慰。”
“是。”葉秋薇說,“自我安慰的出現,是心理防線即將倒塌的信號,我立即回覆:你慌什麼?我說的是哪件事,你應該很清楚。他也有點本事,似乎意識到了我並不能確定他出賣趙海時的具體事件,馬上回復說:你也別給我裝,我看你是無事生非。我考慮了十幾秒,最後決定冒個險,於是回覆說:非要我明說?好,你還記得丁俊文和那六百萬麼?看到這條短信,他的身體頓時癱軟下來,半靠半躺在沙發上,不停地搓揉麪部和脖頸。”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對趙海時的不忠誠,確實和購買研究報告的事有關。還好你的推測是對的,否則,他這條線索也就徹底斷了。”
“凡事皆有風險,偶爾也要接受直覺的指引。”葉秋薇說,“就算直覺錯誤,也只是損失了一條線索而已。言歸正傳,李剛當時很慌,我決定乘勝追擊,又發了一條短信說:小剛,我知道這不全怪你,你老實給我交待,我不會跟海哥說。”
“他告訴你了麼?”
“沒有。”葉秋薇說,“我以爲他在重壓之下會對我全盤托出,但他沒有。相反,兩分鐘,他居然恢復了神色,沉住了氣,回覆說:能不能讓我考慮考慮。”
“緩兵之計。”我說,“他肯定要找人商量。”
“這樣也好。”葉秋薇輕輕一笑,“他肯定會第一時間找人商量,這個人,一定也是m事件的知情者。如果這個人就是何玉斌,或者跟何玉斌有明顯的從屬、利益關係,我也就用不着再對李剛進行試探了。”
我急切地問:“結果如何?”
“他發完最後一條短信,立即就撥出了一個電話。”葉秋薇說,“電話接通後,他叫了一聲哥,隨後就下了樓,我自然無法跟聽。不過,想查出他當時撥出的電話號,也不是件難事。”
我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