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地道,穿過希望崖,回到希望壁壘,正是夕陽漫天的傍晚。
盛夏了。
地道直通洞穴,一出地道,通過這個巨大洞穴的洞口,唐凌一眼便望見了如火一般燃燒的天際。
這讓唐凌停下了腳步,他知道過上一會兒,這些堆積在天際的紅就會慢慢的,慢慢的淡去,然後墨藍色的天幕就會徹底吞沒這些淡去的紅。
“哥哥,這是什麼?”姍姍的小手抓着一根草莖,草莖之上五瓣帶着粉邊的白葉子,顯得非常可愛,就和姍姍乾淨的小手一樣可愛。
“苦白丁...”唐凌轉頭,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姍姍將一片白色的葉子放入了口中。
“呸,呸,呸....好苦,好苦,壞葉子。”秀氣的鼻子嬌俏的聳起,一雙似乎蘊含着清透湖水的大眼睛也眯了起來,小臉肉嘟嘟的。
生活苦,唐凌的目標就放得簡單,不餓着姍姍。
所以,她的臉掐起來手感很好啊。
唐凌笑,掐住姍姍的臉蛋:“讓你嘴饞。”
“是不是嘴裡很苦?哥哥給你變一個甜甜的東西,好不好?”
“你看,苦白丁的葉子是苦的,但是它的根是甜的,你試試?”
“嗯,好甜,真的是甜的呢。”姍姍笑得很開心,掛在唐凌的脖頸上,捨不得吐出口中的苦白丁根。
唐凌抱起她,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那個時候正是夕陽漫天,但他們天黑之前要回家,家裡還有婆婆,火堆已經升起,食物是熱的,水很燙。
“哥哥,夕陽好快就沒了啊。”
“哥哥,我不喜歡天黑。夕陽要是多呆一會兒,我就可以在外面多玩一會兒。”
“哥哥...”
唐凌幾乎是恍惚的走到了屬於第一預備營的洞口。
至於那夕陽,他已經不敢再看一眼。
不過還好,這種讓人心中絞痛的回憶,如今想起的次數已經變少了許多。
而這一次,估計是自己悄悄藏在秘密通道中修煉‘進食術’,人有些累了,纔會讓回憶趁着疲乏趁機而入吧。
唐凌換上了一副表情,從背上揹着的行李包中拿出了一個刺角甜瓜,這是他在17號安全區買的,算是帶給大家的禮物,也不貴,畢竟盛夏天兒,莽林中用心尋找,能摘到不少。
唐凌大口啃着甜瓜,汁液四溢,那個無賴的大胃王又回來了。
只不過洞穴顯得非常安靜,也沒人欣賞他這場‘表演’,畢竟第一預備營每一年考覈的時間相近,也就造成了新月戰士每一個月休假的日子,幾乎都在這一天。
“是回來早了嗎?”唐凌粗魯的用衣袖擦過嘴角,卻聽見洞穴裡傳來了一陣陣非常好聽的歌聲。
很好聽啊!
唐凌不由得放輕了腳步,悄悄的走到了歌聲傳來的洞穴,正是猛龍小隊的洞穴。
唱歌的人是薇安和克里斯蒂娜,她們帶着笑容,互相的靠在一起,反覆的唱着這好聽的曲調,彷彿沉浸在了其中,很幸福的模樣。
唐凌沒有貿然的衝進洞穴,而是悄悄的退了出去,倚靠在洞穴口靜靜的聽了起來。
這是一個精神荒漠一般的時代,殘酷的生活讓人們不可能停下腳步,去創造任何精神財富。
就比如文學,音樂,還有那神奇的電影電視什麼的...唐凌通過閱讀知道這些,但他卻沒有時間去聽一曲完整的前文明歌謠。
在他的記憶中,歌就是婆婆哄自己睡覺時輕哼的古老曲調,和姍姍高興時,不自覺的哼起得一段一段完全不成調的‘啦啦啦’。
當這一次,真正聽見時,他忽然發現歌曲有安撫人心的作用。
唐凌獨自站在洞口聽得入神,卻見阿米爾從外走了過來,看見唐凌站在外面,他流露出了詫異吃驚的表情...
“噓。”唐凌伸出了手指示意阿米爾不要打斷。
阿米爾也就靜靜的站在了唐凌身旁,而歌聲還源源不斷的從洞穴中傳來。
“好聽嗎?”唐凌悄悄問了阿米爾一句。
阿米爾明顯也聽得沉醉,眼中閃動着光芒,輕輕的點了點頭。
“你從哪裡回來的?”唐凌隨意的詢問了一句阿米爾,其實只是想兩人之間不要太沉默。
整個猛龍小隊之間的感情很好,但阿米爾總像和所有人都還隔着一道牆。
唐凌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他感覺阿米爾和他之間的心牆尤其厚重。
但唐凌並不想如此。
因爲阿米爾是聚居地的人,還因爲那一天他裝作受傷時,阿米爾大步走過來說有希望點,趕緊救治他時的表情是真誠的。
可不想,這只是唐凌無心的一個問題,阿米爾的神色卻很不正常,難以說出的複雜。
過了一會兒,他才小聲說道:“我就在希望壁壘,我無處去。剛纔...剛纔出去走了走。”
“啊,對不起。”唐凌一下子覺得有些內疚,自己不是應該想到的嗎?
同是聚居地出生,如果沒有蘇耀,他不是同樣也無處可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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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害羞,再唱一遍,必須再唱一遍。”奧斯頓聲嘶力竭的在洞穴之中吼着,顯得非常興奮的樣子。
配合着奧斯頓高昂的語調,安迪也在一旁推波助瀾,蹦着跳着讓薇安和克里斯蒂娜再唱一遍傍晚,唐凌和阿米爾偷聽到的歌兒。
很期待啊,前文明的曲子。
那可是很珍貴的財富,隨着時代的劇變,前文明的音像資料被毀掉了許多,剩下的也莫名其妙得失蹤了。
據說,只有少數的貴族才能接觸到一些。
而新月戰士的權限最多也就接觸一些前文明的文學作品,音像資料那是不要想的。
“你們就唱吧。”昱也跟着起鬨。
克里斯蒂娜瞪了唐凌一眼,誰能想到這個傢伙那麼壞,回來了不說話,在洞口偷聽她和薇安唱歌不說,還四處宣揚。
就連安靜沉穩的阿米爾也被唐凌帶壞了。
對於克里斯蒂娜的白眼,唐凌直接無視,反而是挑動着一根筋的奧斯頓繼續起鬨。
“蒂娜,不然我們就再唱一次?”薇安拉着克里斯蒂娜的衣角,小聲的說道。
克里斯蒂娜又瞪了一眼唐凌,直接的說道:“唱就唱,每人拿出一個希望點,我們可不是白唱的。”
“嘿,我們做了任務,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希望點。唱,大爺出兩個希望點,你們唱兩次。”唐凌怎麼可能被克里斯蒂娜‘嚇住’,端着一杯熱水,做出一副我很大方的模樣。
在大家的笑笑鬧鬧之中,薇安和克里斯蒂安也不再‘矯情’,兩個女孩子帶着略微害羞的神情,再度開口唱起了下午唱的那首歌。
非常動聽啊,兩人的嗓音都不錯,再加上前文明所譜寫的優美曲調,讓人很快就沉醉在歌聲之中。
就連昱和奧斯頓這兩個聽過前文明一些歌兒的人,也覺得沒有薇安和克里斯蒂娜所唱的這一首好聽。
在迴盪着歌聲的洞穴中,跳躍着火光的溫暖中,猛龍小隊的幾位少年帶着安靜溫柔的目光,微笑着,而兩位少女,帶着略微羞澀卻又淡淡驕傲的神情,牽着手唱着歌。
他們一起成長,無比親密的在一起兩個月了。
他們笑笑鬧鬧,在艱苦而繁重的訓練生活中,因爲彼此還是能找到一絲樂趣。
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戰鬥,轉眼又沉醉在了歌聲裡。
這樣一幅畫面,又將是銘刻在記憶之中的永恆。
“這歌裡唱的是什麼意思?”一曲終了,唐凌半倚在洞穴壁上,開口問了兩個女孩子一句。
他雖然因爲莫名其妙的記憶,能懂好幾種語言,但歌曲裡的那種語言唐凌卻不懂,他純粹只是被曲調吸引了。
“對啊,什麼意思?”大家也忍不住詢問。
這首歌的語言很生僻的感覺,就連奧斯頓和昱生爲貴族,從小要學習好些前文明的語言,也沒有接觸過這種語言。
“是東昇洲一個海島國家的語言。前文明覆滅,海島國家幾乎就算與世隔絕一般,所以他們的傳承更難遺留下來。”克里斯蒂娜解釋了一句。
不過,那時候的前文明因爲科技的發達,國與國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可以通過很多種方式交流。
所以,關於那個島國的一些歌曲什麼的,還是在貴族間有所流傳的。
語言也並不是完全沒有人懂。
克里斯蒂娜無意中在家裡的收藏裡發現了這首歌,當看到歌詞的時候,她的內心就被觸動了,所以假期就拉着薇安一起聽,一起學習了這首歌。
而關於歌詞的意思,克里斯蒂娜望了一眼薇安,還是薇安這樣飽含感情的小女生來說比較好,她太大大咧咧了,簡直破壞歌的意境。
“歌裡講的是即將分別的同學,在分別之前的約定。而同學是前文明的一個詞語,他們是在一起學習的人,相處的模式就像我們第一預備營現在這樣。”薇安先是解釋了一番,然後開始逐字逐句的說着歌詞。
“我不會忘記,與你在夏末的約定”
“還有將來的夢想和最大的願望”
“相信着我們在十年後的夏末還能相見”
“那時還會懷揣着最美好的記憶”
“和你邂逅是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
....
...
“啊煙花在夜空中絢爛綻放莫名感傷”
“啊風隨着時光流逝”
“多少開心的多少歡快的”
“冒險也經歷了很多次”
.....
...
“相信着我們在十年後的夏末還能相見”
.....
“強忍着淚水,笑着說再見。”
“是有些傷感的吧,但懷揣着最美好的記憶。”
在薇安輕柔而飽含着感情的聲音裡,歌詞被一句句的讀了出來,而就像克里斯蒂娜所說的,就連歌詞也是那麼的動人。
在這個時候,就算是最遲鈍的奧斯頓也能明白,爲什麼克里斯蒂娜和薇安會被這首歌打動,反覆的學習,因爲很容易讓人聯想起他們的現在,他們這樣的在一起度過的每一天啊。
男孩子到底是不會表達,只是看着夥伴們,心中像是堅定了什麼。
而薇安說完歌詞以後,坐了下來,手託着下巴,看了一眼大家,最後目光落在了唐凌身上,開口問道:“現在也是夏天啊,你們說,十年後的夏天我們還會在一起嗎?”
“在一起,爲17號安全區戰鬥?如果不在一起,十年後的夏天我們是不是能夠還見到彼此?十年後,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個問題....唐凌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絲微微的疼痛,他以爲這種傷感隨着婆婆和妹妹的去世,已經徹底的消散,不會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了。
十年後?也許根本就不用等到十年,他已經和17號安全區決裂了吧。
但這種情緒唐凌一點也不想表達出來,就像這些記憶他根本就不想記在腦海之中,怎麼就莫名其妙記住了那麼多?
於是,唐凌沒心沒肺吊兒郎當的大笑着:“想什麼呢?十年後,你肯定會長胖,就像那個負責爲值崗任務送飯的胖廚娘,嘖嘖,還戰鬥呢?好好會17號安全區享受生活吧。哈哈...”
這算什麼答案?只有奧斯頓傻乎乎的跟着唐凌一起笑。
薇安有些失落的抱住了膝蓋,克里斯蒂娜又瞪了唐凌一眼,和這種人是沒有辦法進行精神上的交流的,他就是一個除了吃,根本就不懂任何情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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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干嘛故意對薇安那樣說?”昱有些不滿,遞給了唐凌一個小布包。
唐凌低着頭,也不看昱,直接解開了小布包,裡面是幾塊肉,從那肌肉的紋理和緊實程度來看,這絕對是兇獸肉,但是應該沒有到三級兇獸肉的品質。
“二級兇獸肉?”唐凌掂了一下肉的重量,這幾小塊也達到了五斤的重量,應該能夠支撐一小段時間的需要。
“嗯,五斤二級兇獸肉乾,需要二十幾斤新鮮二級兇獸肉才能做出來,已經是家族大半的貯備了,至於三級兇獸肉,家族是不肯拿出來交換的。就連二級兇獸肉,他們也是以爲我需要...”昱開口解釋了一句。
“已經很好了。”唐凌並不計較,昱說交易會吃虧,其實唐凌覺得自己佔了便宜。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爲什麼要故意打擊薇安?”昱繼續追問。
“有嗎?我只是沒有想十年之後那麼久的問題,隨口一說而已。”巡邏之地的邊緣,唐凌望着紫月下的廢墟戰場,如同望見了已經成爲一片廢墟的聚居地。
十年之後,誰會去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