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了四個多小時的漫天硝煙散去,位於長沙北郊的橋驛鎮已經遍地殘垣,兩軍陣地之間留下的遍地屍體和團團火光,在殘陽的照影下倍感蒼涼。
位於三山一水環抱中的橋驛鎮,歷來是通往嶽州、湘陰的咽喉,堪稱長沙北大門,南北向的鐵路、公路貫穿全鎮,北洋軍與湘軍合計四個師三萬餘將士,已經在此鏖戰了四個晝夜。
四晝夜的十七次攻擊被擊退,三十四門火炮發射出的五千餘枚炮彈也無法撼動湘軍的防線,一路勢如破竹、攻無不克的北洋軍付出了傷亡三千餘人的代價之後,不得不停止前進的步伐。
面對不惜一切代價、前赴後繼的悍勇湘軍,親臨一線曰夜督戰的張敬堯只能感嘆湘軍上下都是些亡命之徒,心裡對湘軍前敵總指揮程潛暗自欽佩。
坐鎮嶽州統領全局的曹錕也坐不住了,接到全線受阻的消息後,他連夜策馬南下,次曰清晨便在張敬堯、範國章等人的陪伴下,進入前線陣地。
曹錕一馬當先,登上炮兵陣地前方的磨石坳,鑽進精心構築的前線指揮部後,立刻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湘軍防線,跟隨左右的張敬堯和範國章匆匆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愧疚的苦笑。
前方三點五公里的斗笠山至金家咀陣地,如今已經是面目全非。這條橫亙在北洋軍面前的兩公里防禦陣地,完全失去了正常的摸樣,到處都是焦黑的泥土、燃燒的木樁,陣地前方百餘米的區域,密密麻麻全是來不及收斂的兩軍官兵屍體。
面對如此慘烈的景象,曹錕暗吸了口涼氣,放下望遠鏡時臉色好看很多,再也沒有責怪張敬堯和範國章攻擊不力的意思,反而非常理解地安撫兩個老友兼部下:
“真沒想到,湘軍的抵抗竟然如此決絕,打到這種程度湘軍仍能堅持,仍在不屈不撓地搶修工事,足見其誓死抵抗的決心。要不是西面的湘江南岸突然出現一個炮兵團,我真不願意讓弟兄們在此付出殘酷代價連續四曰攻堅不下,看來不能一味地用強了,還得重新修訂一下作戰計劃才行。”
身材魁梧的範國章終於鬆了口氣,藉着機會發起了牢搔:
“司令,湘軍陣地東依山巒,西傍大江,攻擊面極爲狹窄,我軍哪怕擁有兵力和炮火的優勢,也難以擺開啊!
“湘軍的兩個精銳之師全部放在我們對面,其中路和東線定然兵力不足,只要能擊破其中任意一路,整條防線必將隨之崩潰,可爲何我軍中路和東路遲遲沒有進展?難道其他三個師和一個混成旅,也遇到我們這麼大的麻煩?”
曹錕擺擺手:“東路別指望,佔據瀏陽的川軍已經出動了,他們大搖大擺地列陣於側,其兵力高達八九千人,不但擁有衆多輕重機槍,還有威力巨大的迫擊炮,其實力遠在我們的預料之外,本來就三心二意的馮煥章哪裡敢上前一步?”
“怎麼會這樣?不是說瀏陽川軍只有一個團嗎?難道川軍真的要來趟這潭渾水了?”張敬堯大吃一驚。
範國章擔憂不已:“這下麻煩了!”
曹錕神色凝重地點點頭,鑽出指揮部,遙望前方的湘軍陣地,大手一擡指向西面:
“其實,我懷疑出現在湘江南岸的那個炮團,就是湘軍請來的援兵你們都知道,整個湘軍十幾萬人馬纔有幾門炮?哪怕把十年前的老式五七炮和三七戰防炮也一塊兒算上,有個三十門就算是頂天了!
“可是,前天突然出現在湘江南岸的那個炮團,竟然豎起二十四門克虜伯七五野炮的炮管,放眼兩湖和周邊各省,除了川軍還能有誰?除了蕭益民,誰還有這份家底?這就是爲何我嚴令你們不惜一切代價全力進攻的原因!
“唯有擊潰眼前的湘軍,兵鋒直逼長沙,才能爭取到全局的主動,否則川軍一動,誰也無法預料險惡的後果!”
“啊!?這麼說起來,哪怕我們擊潰眼前的程潛部,戰局也不明朗,隨時可能遭到川軍優勢炮火的打擊?”
張敬堯一聽,嚇了一大跳,之前哪裡會想到前路如此艱險。
曹錕有些沮喪地點了點頭:“你所擔心的這些極有可能發生!川軍的突然出現,讓整個戰場情況一下子就變得虛虛實實,難以把握,下去每走一步,都必須慎之又慎。”
範國章不由猶豫了:“接下去怎麼辦?難道我們要退讓?就算我們一時拿不下眼前程潛部據守的陣地,也能牽制住湘軍的近半兵力熊參謀長坐鎮的中路,不是還有兩個師嗎?爲何至今仍然拿不下區區一個青山鋪?”
曹錕無奈地解釋:
“青山鋪已經拿下來了,面對的湘軍兩個旅並沒有固守青山鋪,而是主動後撤十里,在天雷山和楊家山之間築起了堅固的防禦工事,參謀長見狀不敢大意,連續派出七隊人馬偵查,發現湘軍中多了個湘西守備旅的番號。”
張敬堯和範國章又是一愣。
聯想到湘西王陳曲珍與川軍總司令蕭益民的親密關係,兩人頓時明白整條戰線已全線受阻。
儘管北洋軍還有三個半師的預備隊隨時可以調上來,可辛亥後川軍戰無不勝的威名,實在是令人心生顧忌。
何況到目前爲止,只知道突然出現在西面湘江南岸的一個炮團,還有就是堵住馮玉祥部前進道路的八九千川軍,但隱藏在暗處看不見的呢?到底還有多少川軍開進了戰場?他們如今藏身在什麼地方,隨時給予致命一擊?
曹錕一行默默返回設置在後方十公里的前敵指揮部,一路上衆將憂心忡忡,打了這麼多年仗,從沒遇到過眼前這種詭異的情況。
聯想到數年前的萬縣之戰,以及蕭益民在兩次川滇大戰中詭計多端、陰狠毒辣的用兵方式,曹錕等人心情更爲沉重
二十四小時之後,長沙西北十八公里,望城縣南的關聖廟。
從前方返回的程潛,在十餘名副官和侍衛的簇擁下,策馬來到廟前,翻身下馬就跟隨自己的工兵連長,大步走向江畔小樹林,衆多席地而坐的官兵看到程潛,連忙站起來敬禮。
程潛大步走到樹林邊沿的炮位前,仔細打量指向前方天空的黑黝黝炮管,再上前摸摸炮架和車輪,用力敲了敲,忍不住哈哈大笑:
“高明、高明啊!二十幾門木頭炮就把曹錕和張敬堯給嚇住了,哈哈!劉連長,川軍工兵營的弟兄在哪兒?我得去好好謝謝他們。”
矮壯的工兵連長連忙立正回答:“報告師座,川軍弟兄天沒亮就走了,說是要趕往天雷山前線。”
“哦?誰來的命令?”程潛問道。
“是湘西警備部隊陳司令的命令,守備二師的李參謀長親自來接人的。”工兵連長恭敬地回答。
程潛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轉了一圈,命令一定要嚴密警戒,嚴防泄密,隨即趕赴望城,與守備司令陳曲珍會面。
一路上,川軍工兵營用木頭做出的二十幾門克虜伯火炮嚇退北洋軍一事,一直在程潛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怎麼也沒想到,川軍的工兵水平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一個故佈疑陣的僞裝炮陣,竟然構築得如此逼真,產生的效果如此巨大,這是程潛之前想都沒有想到過的。
再聯繫湘西守備師一個步兵旅在之前防禦戰中的優異表現,程潛只能暗自嘆息,同時也對此戰過後的情況深感憂慮。
不過,川軍兩個師已經開進了戰場,此時再後悔也來不及了,哪怕真的成了請神容易送神難,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眼前北洋軍停止進攻全線收縮只是暫時,等正在南下的北洋軍三個師到達戰場,纔是對所有人的真正考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