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傲秋從昏迷中醒過來,只感到飢腸轆轆。
這一昏迷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只覺得全身軟軟綿綿的。
沒有想太多,直接找到了藏在山洞的肉乾及清水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吃完後稍事休息,張傲秋開始打坐冥想,以前他對打坐冥想最是反感,總是變着方的想辦法、找藉口不去做這件無聊透頂的事情。
但現在宗門被滅,到現在竟然連仇家是誰都不知道,想起以後獨自一人闖蕩江湖,沒有力量,只能是被滅殺的後果,無非就是看最後死在誰手裡罷了。
經歷這樣一件事情後,張傲秋性情大變,他本來就是做事果斷之人,現在下定決心,自然就是全力以赴。
無極刀宗修煉的雖然是刀,但功法卻符合自然之道,講究堪破七情六慾。
但人之七情六慾不到特定情況,沒有切身經歷,哪有那麼容易堪破?
所以無極刀宗心訣重的是個“悟”字,所謂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刀法反而是其次。
這代刀宗掌門木靈因爲當年深受情傷,堪不破情關,只能終身止步於靈境巔峰修爲,再不能往前寸步。
所以張傲秋雖然頑劣,修行不慎努力,木靈也不忍重責,只是希望他天性樂觀,不像自己悲春傷秋的有那麼多雜念,在“悟”字上青出於藍了。
張傲秋盤膝坐下,開始調息,按照師父教導,靜守靈臺一絲清明,對外界不聞不問。
腦海卻不自主的回想起那天的一幕:那天傍晚,自己像往常一樣躲在後山發呆,突然間有無數的黑衣蒙面人闖進山門,片刻間山門四處火起,師兄弟們倉促應戰,無數人倒在敵人刀劍下,血流成河。
刀宗長老,包括後山禁地守護長老全體出動,奈何全體人好像受了什麼禁制一樣,十成功力發揮不到三、四成,雖然拼死不退,但改變不了大局,盡全數被誅殺。
等他從後山趕過去時,正好看見師父白衣單刀對抗兩個黑衣蒙面人,卻被旁觀的第三人偷襲,一掌打在後心上,師父嘴裡噴出了漫天的血霧,卻望着後山歷喝一聲:“阿秋,快走!”
那天悲慘的一幕不斷地在他腦海裡回放,一股自責、悲傷的情緒在體內暮然升起,這股情緒不斷涌起又平息,再涌起再平息,如此往復。
一般這種情況是修行大忌,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但他此時完全沉浸在自己悲傷的情緒中,對身體裡的情況全然顧不上,既不去引導,也不去壓制,只是任由它自由發展。
卻不知道,就在這時,丹田處一紅一藍兩股氣息開始聚集,慢慢形成兩個氣旋,這兩個氣旋各佔一半丹田位置,涇渭分明。
隨着時間地推移,氣旋越來越密,再過一會,這兩個氣旋分別送出一絲真氣,隨着他這股情緒涌起、平息,再涌起再平息,分次不斷的衝擊屏障,而且這絲真氣也開始由原來的一絲變爲一縷,由一縷又變爲一股,不斷壯大。
不知過了多久,張傲秋只覺得腦際“轟”的一聲,從調息中醒了過來。
張傲秋緩緩睜開雙眼,眼中精光一閃即沒。
他沒有立即起身,而是保持在這種狀態,又坐了一段時間,才展開內視,發現竟然突破了壁障,進入了人境初期。
“破境了麼?”
想到這次打坐破境,竟然是藉助於師父及師兄弟們的死亡才達到的,不由悲從心起,忍不住要仰頭長嘯一聲,但他又怕長嘯聲會驚動上面的黑衣人,生生地將這種衝動壓了下去,深呼一口氣,平息片刻,然後站了起來。
當時那個偷襲師父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沒有蒙面的人,身形高瘦,臉容古搓。
張傲秋在腦海裡深深印下那人臉容。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張傲秋在洞裡傾聽了很長一段時間,確認山頂已經無人搜捕,遂從原路翻回山頂,站在山頂往下望去,原來雄偉的山門建築,此時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張傲秋心頭不由一陣恍惚,彷彿此時眼前所看到的情景只是幻境一般,心神定了定,頓時一陣悲苦涌上心間,也許在這人世間,當真只剩下自己孤苦一人,就像身處在這人跡罕至、寂靜的山林一樣,整個天地間都沒有一人可以依靠跟傾述。
想起昨天師父噴血大吼讓自己快走的場景,心中不由升起一絲希望,師父也許最後只是負傷而已,也許他已經逃脫了那些人的追殺,跟自己一樣,也找了個地方躲起來了,也許現在他正在山下找自己了。
想到這裡,心頭頓時一陣火熱,立即展開身形,往山下飛掠而去。
在這飛掠而下的過程中,張傲秋完全可以感受到體內的巨大變化,以前要想這樣飛掠,總是要事先提取丹田真氣,灌注與雙腳涌泉穴,然後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而且這種狀態還不能長久。
現在則完全不用刻意去提取丹田裡的真氣,只要意識一動,體內真氣就自然流轉,隨着意識,想到哪就能到哪,雖然真氣還比較微弱,但一個騰挪已經能達到以前全力施爲的三倍距離。
張傲秋心神不由從方纔的悲傷情緒中跳出,完全沉浸在此時這種真氣隨心所欲的美好感覺中,沒有注意到左腳涌泉穴有一絲冰涼,右腳涌泉穴則有一絲微熱,這是進入人境後應有的反應。
無極刀宗的修行,在人境境界真氣運轉時,就可以開始從雙腳涌泉穴提取天地元氣,正式進入修行階段。
之所以刀宗能夠屹立江湖數百年,就是因爲刀宗弟子在戰鬥中,可以一邊戰鬥一邊從天地之間補充元氣。
刀宗的修行天境境界,就基本上不用擔心真氣耗用,一般消耗跟補充能大致相當,而到了靈境段,則不光能從雙腳涌泉穴提取天地元氣,天頂百匯穴也能自動吸收。
因此除非是突然一次性使用完體內全部真氣,補充完全跟不上消耗,不然刀宗弟子一般可以全身而退,但這種情況,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會用到。
所以一般高階刀宗弟子在戰鬥中是立於不敗之地的。
只不過在刀宗修行進入人境階段,大多情況是雙腳涌泉穴感到微熱,而雙腳涌泉穴感到冰涼的例子有,但是很少,整個刀宗修行史,也就出現了三例。
其中兩位成爲了傳說,據說是進入了化境巔峰,離破碎虛空層次只差臨門一步,只是不知道這兩位傳說中的人物現在是否還在人間?而第三位則是籍籍無名。
像張傲秋這樣一熱一涼的情況,在整個刀宗修行史上還沒有出現過,所以他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現在師父也不在了,想問也不知道問誰了。
不過他此時倒也沒有注意到這種異象,完全沉浸在飛掠的美好感覺中,連剛剛那種患得患失的感情也拋到了腦後。
片刻功夫就到了山腳,放眼望去,整個山門一片狼藉。
刀宗弟子或躺或靠,靜靜的呆在原地,氣息全無。
張傲秋四周望了望,沒有看見師父尋他的身影,看着遍地的屍體,心中頓時一片冰涼。
張傲秋深吸一口氣,已經麻木的神經不帶絲毫情緒波動,神色木然地從一具具屍體跨過去,將臉面朝下的屍體翻了過來。
查看完整個現場,也沒有看到師父的屍體,在他心裡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
做完這些後,張傲秋迅速繞場一週,整個現場除了刀宗弟子的屍體及燒盡了的廢墟外,沒有其他任何一點包括兵器、衣服等線索留下來,很明顯現場被人清理過。
略微停留,張傲秋往後山秘密庫房趕去,等他趕去一看,發現四個庫房機關全部被破壞,推開沉重的庫門,每個庫房均是空空如也。
張傲秋記得,這裡面有師父精心收集的山石,有爲弟子們提高修爲的藥材,有整個山門所有的收入,但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刀宗後山整片化爲禁地,現在已是靜悄悄一片。
在禁地中心,分左右依次整齊擺放各九尊共十八尊羅漢雕像,左手邊起手第一尊羅漢爲賓頭盧尊者,依次往下分別爲迦羅迦伐磋尊者,迦諾迦跋釐惰督尊,蘇頻陀尊者,諾巨羅尊者 ,跋陀羅尊者,迦理迦尊者,伐奢羅弗多羅,戌博迦尊者。
右手邊起手第一尊羅漢爲半托迦尊者,依次往下分別爲侯羅尊者那迦犀那尊者,揭陀尊者伐那婆斯尊者,阿氏多尊者,注荼半托迦尊者,迦葉尊者,彌勒尊者。
每尊羅漢有真人大小,雕像栩栩如生,形態各異。
當年刀宗老祖木青衣率整個刀宗避世於這片莽山之中,就親自雕刻了這十八尊羅漢雕像,將其擺放在後山清幽腹地,並將這片地方化爲刀宗禁地,明令非刀宗掌門或掌門繼承人不得進入後山禁地,否則殺無赦。
後山入口共有四位靈境級長老看守,除掌門外,只有這四位長老可以自由進入禁地。
後來爲了培養核心弟子,也可以持掌門令牌進入禁地,在羅漢雕像面前打坐冥想。
張傲秋找了把鐵鍬,在十八羅漢正前方挖了一個又大又深的坑穴,將前山刀宗弟子屍體一具一具背過來,在坑穴裡擺好,擺放好一層,潑灑一層土,然後再擺一層,直到第二天黃昏,才安葬完畢。
張傲秋站在這座新墳前,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饅頭狀的土堆,想起前些日子還一起嬉笑玩耍,一起練功的師兄弟們,現在卻是陰陽兩隔。
怔怔地站了段時間,張傲秋掏出貼身短刀,右手一劃,在旁邊山體中取出一塊岩石,做成一塊墓碑形狀。
然後功聚雙手,抹掉岩石石皮,將其立在墳前,望着這塊墓碑,張傲秋沉默半響,短刀一立,手腕翻動,刻下兩排字跡,正中爲“無極刀宗弟子合葬之墓”,左下首爲“張傲秋立”。
此際已到中秋時節,一輪圓月掛在天際,向這片寂靜的山林灑下漫山的清輝。
一陣長風吹過,地上的落葉隨着風勢飛舞,風中寒意漸隆。
張傲秋靠在墓碑上,望着月光下的十八羅漢,直覺其上像隱隱披了層銀色外衣,恍惚中,彷彿看見一個白衣中年男子牽着一個十歲男孩站在羅漢雕像前。
“阿秋,從今天開始,你就要在此開始打坐冥想了。”白衣中年男子對着小男孩說道。
“師父,打坐冥想在練功房裡不是很好麼,爲什麼非要在這裡啊?”小男孩臉上滿臉的疑惑。
“不要亂說。今天爲師告訴你,這十八尊羅漢雕像可是隱藏了一個武學大秘密。這事情在整個刀宗,乃至整個江湖都是一個秘密,爲師也是在你師祖臨終前被告知才知道的。
雖然我刀宗百年前沒有這羅漢雕像一樣可以修煉到靈、玄、化三境,但速度太慢,有時候窮其一生都不能往前跨出一步,但如若能參透這雕像所含天機,則可以百倍速度提升功力,一切修行都會水到渠成,你想想,那是一個怎樣的恐怖所在。”
“師父,你在這裡打坐冥想了多長時間了?”
“快有二十年了……”
小男孩大喜道:“那師父一定已經看出這個秘密了,你直接教我不就得了,爲什麼還要我在這裡打坐冥想啊?”
白衣男子一陣尷尬,摸着小男孩的頭道:“爲師雖然在這裡打坐冥想快二十年,但到現在爲止還是沒有悟透這裡面蘊含的天機。”
男孩聽了一臉的失望:“啊……,師父這麼厲害,這麼長時間都沒有悟透,那我怎麼悟得透啊?”
“所以爲師讓你提前開始參悟,你天資聰慧,正是少年性純年紀,也許你能悟出爲師不能悟出的東西。”
“臭小子,讓你到後山羅漢像前冥想,你又跑到山頂去玩,可有此事?”
“師父啊,我都在那裡冥想兩年了,什麼都看不出來。就是個石頭雕像,再怎麼看也變不成一朵花來。”
“混賬,那是石頭雕像麼?那是你師祖費勁千辛萬苦才雕刻出來的羅漢尊座。”
“啊,師父,你這麼一說我還想起來了。上次我在那裡打坐時,細細查看了這些雕像,回來後翻閱了《蘇南刻刀》一書,發現祖師的雕刻手法有誤耶。”
“你……,你是要氣死我啊!爲師要罰你……罰你把佛經三卷抄一百遍。”
“啊,又抄啊,還是三卷,一百遍?”
“怎麼?你有意見?要不爲師換個方式?”
“又是皮鞭,師父,你用這皮鞭都嚇了我這麼多年了,你看……。”
“嗯?怎麼,長大了,有想法了?那好,爲師就用藤鞭好了。”
“好了,好了。我抄,我抄還不行麼?”
往事一幕一幕在腦海裡浮現,張傲秋癡癡地想着,嘴角含笑,靠在墓碑上竟慢慢睡着了。
且破心頭一點癡 ,十方何處不加持。圓明佛眼常相照,只是當人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