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珊也只是感覺到手臂處有一種異樣的力量,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劍就直直的刺了過去。原來殺人還是這麼的痛苦,尤其是殺自己有好感的人。她緊抿着脣,平日裡冷漠的眸子裡也滿是痛苦,她沒想到給師父報仇了。心裡卻是這麼痛苦,她不明白,爲什麼愛與恨,總是糾纏不清。
“我只想問一句,在你心裡,我有沒有一點點位置?”這彷彿是西門御最後的聲音,他在用最後的力氣說完,便一直凝視着她。
百里珊只是緊閉起眼,一滴淚便滑落了下來,她輕微的頷首,好像就根本不曾點過頭。
西門御只是看到她的淚水,爲他而流的淚水,哪怕是一滴,便心甘情願般閉上眼睛倒了下去。
百里珊看着他的面容,還是有些不羈,甚至嘴角有着淡淡的弧度,只是再也看不見那如墨的冰眸了。
“大魔頭死了,這妖女也不能放過。”一聲細柔的聲音在這個黑夜顯得尤其突兀。
話音剛落,百里珊便覺得身後傳來一種冷氣,這種冷,是一種接近死亡的冷,因爲這是一種殺氣,而且殺氣越來越近,她已無力去躲,也不想去躲。
忽然之聽“嚓”的一聲,似乎是刀劍相碰的聲音,百里珊轉過身來,原來是尚風手裡的追風劍擋住了雅蘭的來劍。
“百里掌門,你沒事吧?”尚風只是凝視着她,臉上的擔憂便流露了出來。
“雅掌門,上次你朱雀派在恆覺塔聯合白虎派欲滅我玄武派,這個仇我們還沒報,難道還想仇上加仇嗎?百里珊現在也是我玄武派的掌門!”尚風直直的瞪着雅蘭,又瞥了眼白凌雲,似乎想把她們吞下去。
“這是我們門派之間的仇恨,她卻是我們朱雀派的叛徒,我作爲掌門有責任殺了她!”雅蘭繼續瞪着百里珊,似乎想把她除之而後快。
百里珊沒有說話,面色已經歸於平靜,蒼白的膚色似是透明,清澈如泉的眸子是一片死灰色,那是一種空洞的顏色,不再冰冷,卻又似乎是接近死亡的顏色。
純白的衣裳,冷豔的白花,死灰色的眸子。
“師姐,你剛纔不是說,是西門御爲了做武林盟主設計陷害了師父嗎?那我就不是殺師篡位的人對不對?”百里珊一步步的走過去,雖然是疑問的話,卻彷彿是命令般。
雅蘭的臉色變得難堪起來,一陣青一陣白的。
“就算師父不是你殺的,青龍白虎派的弟子也是你殺的,還有悟生大師也是死於你的手上,你應該以死謝罪了。”雅蘭鎮定的說道。
百里珊的眉色變得痛苦起來,她沒想到在她手上,已經死去了那麼多的人,她在愧疚着,自責着。
“百里掌門,你鎮定點,這些都是你逼不得已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答應你師父的事情還沒有做到。你不能死。”尚風擔憂的看着百里珊,生怕她做出什麼傻事來。
“你們都走吧,明日我去師父的墳前以死謝罪。”百里珊緩緩的摘下了頭上的白花,似乎是用着最大的力氣,難道心死了,就覺得做什麼事都是多餘的嗎?她似乎的確是不想動了,竟然蹲坐在了西門御身旁。
其他人都面面相覷,因爲他們都不知道百里珊和西門御之間的感情。他們也不懂她爲何忽然間變得如此疲倦。
雅蘭看着蹲坐在地上的百里珊,目光變得凌厲起來。她必須要死,因爲錯過今天,雅蘭沒有把握能殺了她,她見過百里珊的武功。她也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尚風只是在擔憂的看着百里珊,沒有其他的精力去在乎那麼多。或許什麼時候起,他的眼裡便一直只有她了。忽然間只覺得腹部一陣劇痛,他人已飛出數丈之外,撞到了一根樑柱上。
“噗……”尚風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捂着肚子。
原來是雅蘭一腳把他踢飛的,她已握緊了劍直直的朝着百里珊刺去。
百里珊只是閉上了眼睛,等着長劍刺入她的心臟,那就徹底解脫了,她現在已經沒有了任何牽掛,師父的仇也報了,活着好像就沒有意思了。這五年來,一直是復仇鞭撻着她堅持下來,這個信念沒有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支持下去了。況且那個最愛她的人也死了,她真的不知道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劍氣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百里珊卻是一臉從容,連眉也沒有皺一下。
“噹噹”一聲,似乎是劍落地的聲音,隨後又是“啪啪”的兩聲,四周都寂靜下來。漆黑的夜,冰冷的月,血腥瀰漫的大殿。什麼聲音都沒有,似乎只有衆人的喘息聲。
百里珊也不禁睜開眼來。
是左丘霖,他一臉憤怒而痛苦的瞪着雅蘭,似乎是想用眼神活活的把她吞下去。
“丘霖~”雅蘭捂着臉,似乎是不敢相信左丘霖會打她,似乎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
衆人也覺得一切都太突然,只是站着,大氣不敢出,看着接下來的事情發展。
百里珊沒有再理會了,她只是轉身看着西門御的屍體,看着那張死灰色的臉,俊秀的五官,靜靜的凝視着,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想理。她從沒想到他死了,她會這麼難過。
“我打你,是爲了珊兒,五年前你誣陷她,害得我們所有人都誤會她,現在你又這般心狠手辣,想要她的命,你是她的師姐,爲什麼一定要置她於死地?”左丘霖狠狠的盯着她,目光如炬。
“丘霖,我沒有。五年前我也是被那些事實矇蔽的,我只是因爲師父的死而太難過,所以太急切了。我今天殺她,只是因爲怕她報復我們,報復我們曾經傷害了她。你不爲我想,你也應該爲我們的孩子着想,還有朱雀派上下幾千條人命,你以爲她會輕易就原諒我們五年前對她的傷害?”雅蘭說着,一滴滴眼淚流淌下來。
“滾,你滾,我現在不想看到你!”左丘霖緊閉起眼睛,哽咽了下。
雅蘭還想再說什麼,但看到左丘霖憤怒的樣子,便閉上了嘴,帶着衆弟子紛紛離開。
“關於魔教餘黨的處置,還有武林盟主的決議,望各位三日之後去塵緣寺找空文大師商議。”白凌雲看着亂糟糟的大殿,帶領着弟子離開了。
青孔木也抱拳作別,帶領着青龍派的衆人離開。
整個大殿瞬間只剩下了四人。
還在吐着鮮血的尚風,還在生氣的左丘霖,還在昏迷的如姬,還有死氣沉沉的百里珊。
至於西門御。他已經死了。只是一具屍體了。不能再算是一個人。
百里珊只是靜靜的坐着,呆呆的看着西門御的屍體,因爲這天地間,她已不知道該做什麼了。她以爲她心早已經死了,被左丘霖傷害的時候就死了,爲什麼還會讓西門御走進了她的心房呢,爲什麼此刻她的心那麼痛呢?
她已不想再想下去,因爲她感覺好累了,真的好累了。
純白的衣服,死灰色的眸子,蒼白的面容。
她就那樣坐着,靜靜的,不管地面有多涼,因爲已不會再比她的心涼。她就那樣靜靜的坐着,似乎與世隔絕了,似乎早已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她就那樣靜靜的坐着,純白的裝扮,素雅而單調,卻又似乎坐在霧裡,讓人感覺那麼的不真實,彷彿下一刻就會消失在煙霧中一般。
“師妹,對不起,我錯怪了你,我其實應該相信你的。我真的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左丘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跪在百里珊身旁,眼眶已經紅了,瞳孔裡也滿是紅色的血絲。
百里珊似乎什麼也沒有聽見一般,只是靜靜的坐着,目光呆滯。
“師妹,你原諒我好不好,原諒我好不好。”左丘霖緊握着她的雙肩搖晃着,似乎在乞求着。
“放開她。”沉穩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迴盪着。
是尚風,他捂着肚子站在左丘霖旁邊,直直的瞪着他。
“恆覺塔只仇我還未報,但我今天沒有心情殺你!”尚風看了看百里珊,他知道她今天不想再見血了。
左丘霖詫異的擡頭,眼裡似乎有滿是不甘。只是他現在不想生氣,不想對這個百里珊掌管的門下弟子生氣。他本來就錯了。
“她該靜一靜了。”尚風堅定的說着,他看見了百里珊的神色,他知道她在意,因爲在恆覺塔的大火之中,這個男的就拼死的來救她,只是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是魔教的教主而言。
一個肯捨命救她,一個在她屍體前這般難過,他們的關係一定匪淺,尚風已經猜出一大半了。
只是猜出了,爲什麼他心裡像擱了塊重重的石頭呢?
左丘霖似乎也明白了什麼,依依不捨的看了看百里珊。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大殿。
尚風看着百里珊,解下了外披的青衫,蓋在她的肩頭便走了出去。
夜,終於靜了。靜的沒有聲音,一絲聲音都沒有,只有死亡的氣息。
因爲這裡有一個死人,有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還有一個心已死的人。
這裡只剩下死亡的氣息。
百里珊只覺得身體忽然間變得暖和起來,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他毫不猶豫的解下他的披風搭在她的肩頭。那種溫暖,她至今記憶猶新。
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溫暖,百里珊詫異的回頭,她以爲是他回來了,她以爲她扭頭就可以看見他那雙如墨的眸子,可是,什麼都沒有,大殿裡空蕩蕩的,似乎有一陣風掠過,還瀰漫着濃濃的血腥味。
她帶着期許的目光又漸漸暗淡下去,直至一片死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