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年在寢宮偏殿的小廚房裡,守着個爐子,上面正用小火煎着的,是蕭貴妃帶來的那支三百年的血蔘。
賀年心裡越思量,越覺得今天這事兒不對味兒。
之前蕭貴妃明明說過,讓他到這裡來看着青蕁動手也就是了,可是他到這裡來沒多久,青蕁便尋了個託詞走了,留下賀年一個人在這裡,守着這支名貴的老參,心裡翻來覆去,越想越不對勁兒。
賀年早就想走來的,可是又捨不得這隻血蔘,這話怎麼說呢?三百年的人蔘宮裡還是有的,可是這三百年的血蔘,倒的確是一個稀罕物。
而且,賀年的心裡比誰都清楚,皇上如今的身體,的確是元氣大傷,今日能夠得到這支老血蔘補充元氣,對於皇上來說,的確是最好不過的了。
也正是因爲這樣,所以賀年即便是心頭糾結不已,卻依舊不曾假手旁人,畢竟這麼名貴又稀少的東西,若是交給旁人的話,賀年也不放心啊!
於是賀年忍受着心頭的煎熬,一直等到那支老血蔘煎好了,才親自捧着回了皇上的寢宮。
可是等到賀年捧着蔘湯來到皇上的寢室一看,蕭貴妃早就已經不知了去向。
賀年心頭頓生懷疑,連忙把手上的蔘湯放到一邊,快步走到皇上的龍榻前,“陛下,之前貴妃娘娘給您帶來了一支老血蔘,奴才剛剛煎了蔘湯,拿來給您服用一些吧……”
賀年一邊說着,一邊去撩垂落了滿牀的羅帳,順手把它給掛起來。
然而,等到賀年剛掛起一頭的時候,他的目光所及之處,一抹殷紅的血跡頓時撞入眼簾,嚇的賀年臉色一下子就蒼白起來。
“陛下?陛下……”
按理說賀年可是皇上身邊的老人了,行事向來都十分的沉穩,可是這一會兒,他卻整個人都慌了。
因爲賀年知道,皇上的身子實在是經不起過多的折騰了。
而眼前這種情況,很明顯,皇上肯定是又受到了某種打擊,否則他又怎麼可能會吐血昏迷?
看着這一切,賀年心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蕭貴妃。
想到她,賀年的心裡就一陣後悔不已。明明之前,在聽到蕭貴妃那魔性的笑聲之後,他就已經在心裡起疑了,可是爲什麼到了最後,他竟然沒有堅持留下來呢?
而如今,皇上吐血昏迷不醒,而蕭貴妃卻不知去向,這之中,必然有着一定的關聯。
賀年心下又急又悔,忍不住跺了一下腳,自言自語道:“唉喲,真是老了,一點兒用都沒有囉!皇上您現在這樣,可叫奴才怎麼辦哦!”
好在很快,他便意識到,眼下耽誤之急,還是快點兒把秦太醫給找來纔是正事!
想到這些,賀年連忙又轉身,準備出去找秦太醫。
卻在這個時候,賀年突然聽到牀上的皇上打了一個唉聲。
賀年心下一震,連忙又轉回身來,跑到皇上跟前:“陛下,陛下,您醒醒,您能聽到奴才說話嗎?”
“唉……”皇上長嘆一聲,悠悠轉醒:“賀年,你在朕的耳邊,都聒噪些什麼啊?朕,都快要被你給吵死了!”
皇上說着,轉過頭來,對着賀年緩緩睜開了眼睛。
賀年看到皇上轉醒,臉上也是一陣激動,連忙又哭又笑道:“陛下,您醒了就好,您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要不您先在這裡等着,奴才先去把秦太醫給找來好了。”
賀年說着,便又要走,卻在此時,聽到皇上突然喚了他一聲:“賀年啊,你先等等,朕還有話要交待給你……”
賀年心裡一震,連忙又站住腳步:“陛下,您有什麼吩咐,儘管和老奴說就是了。”心頭直覺告訴賀年,皇上接下來的話,肯定非常的重要,所以此時,賀年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十分虔誠。
“賀年啊,”皇上看着賀年,也不說要坐起來,可即便是他此時依舊躺在牀上,雙目之中所透出的那兩道凌厲的目光,依舊讓人不寒而慄:“你快去,把顏鴻儒給朕找過來,朕要馬上見到他!”
“這……”賀年覺得有些奇怪,畢竟顏相纔剛走沒有多久,怎麼這一會兒皇上竟然如此急着要見他呢?
除了這些,賀年心裡也有些爲難,畢竟此時最讓他放心不下的是皇上的身子,如果這會兒他要離開皇宮去找顏相的話,那皇上這邊又要怎麼辦?誰來照顧他啊?
“快去!朕在這裡等着,你一定要快一點兒找到顏鴻儒,把他給朕帶過來!”賀年看的非常分明,皇上此時心意十分的堅決,看樣子,這一趟他是必須要走一次了。
“老奴明白了!”賀年想了想,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只是陛下,您現在的身子,可覺得有什麼不適的地方嗎?要不要奴才先把秦太醫給找來?”
皇上搖頭:“你聽朕的,快點兒去找顏鴻儒,至於別的,你就不要再管那麼多了。”
“奴才知道了。”賀年說完便要後退準備離開,快退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之前端過來的那碗蔘湯,心頭突然一動,連忙過去把那碗蔘湯給捧了起來,重新走到皇上的牀邊。
“陛下,這是奴才之前親自給你煎的一碗血蔘湯,聽說這可是補充元氣的上上之品,您還是先把它給喝下去吧,這樣奴才也好放心出宮去找顏相,否則的話,奴才實在不放心留您一個人在這裡啊!”
皇上看一眼賀年手上捧着的碗,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厭惡之色:“這東西,你是從哪裡來的?”
賀年不敢隱瞞:“這是之前貴妃娘娘親自送來的,她本是要親自煎了給陛下服用的,只是後來……”
“端出去倒掉!”皇上突然開口。
賀年連忙擡頭:“陛下……”
“朕說端出去倒掉!”皇上突然一陣暴怒:“朕暫時還死不了!更不需要用這種東西來吊命!”
賀年被皇上這話給嚇到了,連忙低頭應道:“奴才知道了,奴才這就去把它給倒掉去!”
由此,賀年的心裡就更加肯定了,只怕之前他被蕭貴妃給支出去的那一刻,皇上這裡,肯定發生了什麼不可描述的事情。否則以皇上這些年對蕭貴妃的寵愛之情,在聽到他這話的時候,又怎麼可能如此大發雷霆?
賀年心裡擔憂皇上的身體,所以這一次他行動也是十分的快速,出宮之後直奔相府,到了之後一打聽,原來顏鴻儒這會兒纔剛到家沒多久。
賀年也顧不上那麼多了,甚至連讓門人通報都給免了,跟着人直接進了顏相的後院。
結果進去一看,賀年也忍不住鬧了一個大紅臉。
原來彼時,顏相大人正從屋子裡提了一桶水,桶裡還有一隻水瓢,這會兒他正用那隻水瓢舀了水,親自侍候着夫人在洗頭呢……
“哎喲,哎喲,哎喲……”賀年看到這一幕之後,連忙紅着臉,把寬大的袍袖往上一舉,擋住了自己的臉。
顏鴻儒正低頭專注的給夫人洗着頭髮,突然聽到這奇怪的聲音,也忍不住猛的擡起頭來:“賀總管?怎麼是你?”
顏相一邊說着,一邊招來身邊侍候的丫鬟,把手上的水瓢轉交給丫鬟,然後和夫人說了一聲:“你先洗着,我過去看看怎麼一回事。”
夫人攏起頭髮,擡頭看了賀年一眼,連忙紅着臉對他遙搖道個萬福,這纔回頭衝顏相輕輕點頭答應了一聲:“夫君快去吧,切莫要耽誤了正事纔是!”
顏相這才轉身走到賀年身邊,“賀總管怎麼這個時候跑到本相這府裡來了?走走走,有什麼話,咱們前廳說去!”
賀年拱手施禮,然後又對夫人還上一禮:“是老奴失禮了!還請顏相和夫人恕罪!只是老奴這一次前來,的確是有急事找顏相,所以纔會……”
顏相連忙伸手將他攔住,衝他微微一笑道:“賀總管不必如此,您的爲人本相又豈會不知?只是不知,賀總管此時來找本相,到底所謂何事?”
賀年一見他問起這個,眼圈陡然就紅了:“顏相,皇上這會兒正在宮裡等着您呢,說是有急事要找您,請您快點兒跟奴才一起進宮去吧!”
“哦?”顏鴻儒一看賀年這神色,就覺得不對,“既然如此,咱們還是快點兒走吧!”
入宮之後,賀年帶着顏鴻儒直接來到皇上的牀前。
“陛下,顏丞相來了。”賀年上前輕聲稟報。
原本閉着眼睛躺在牀上的皇上聽了這話,突然睜開眼睛:“顏卿……”
顏鴻儒上前:“陛下,微臣在呢。”
皇上轉過頭看他一眼:“你回去就讓他準備吧,朕的印信,已經讓她給拿去了……”
賀年在一邊聽的糊里糊塗的,可是顯然,丞相顏鴻儒卻聽明白了皇上這話之中的意思。
“臣知道了。”顏相說完這話之後,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陛下,您還好嗎?”
皇上直直的躺在牀上,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頭頂,聽到顏相這話之後,突然冷笑一聲:“好與不好,又能怎樣?顏卿,朕現在,終於明白二十年前你所說的那句話了,若是沒有了心,即便是活着,也就只是活着罷了……”
顏鴻儒聞言也是一陣沉默,半響才又回了一句:“陛下畢竟不是一般人,況且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了,臣以爲,您早就已經走出來了……”
“哼!朕不是你,也沒有你那麼好命!你和阿虞雖然歷經磨難,可最終還是做到了相守一生。可是朕的蓮兒,卻永遠都回不來了,朕原本以爲,不管朕如何付出,卻始終無法走進她的心裡去,可是今天朕才知道,原來她不是不愛朕,相反,她就是太愛朕了,纔會走上那樣一條不歸路!”
“皇上……”顏鴻儒聽到這話,一時感嘆,卻又不知道應該要如何開口去安慰皇上。
而皇上此時,卻像是根本就沒有聽到顏鴻儒的話一般,依舊自顧自的說着:“二十多年了,朕時常在想,朕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所以纔會害了她?這些年裡,朕也一直都嘗試着轉移目標,嘗試着去愛別人,可是結果呢?朕還真是一錯再錯,所以纔會有今天這個結局吧?這一切,都是老天對朕的懲罰,是朕心志不堅,所以纔會走到這天這一地步的!”
說到這裡,皇上突然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也幸好,有一件事情,朕一直都堅持下來了,不管這當中經歷過多少糾結,朕始終沒有改變過心意,要不然的話,朕真不知道,等到朕死了之後,到底要如何才能夠去見她!”
“皇上……”顏鴻儒聽着皇上這些錐心的話,心裡也是十分的難受:“臣求您,還是不要再說下去了,您身爲一國帝王,本就身不由已,相信娘娘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會怪罪您的!”
“是嗎?”皇上突然轉過頭來,目光急切的看着顏鴻儒道:“阿鴻,你真的覺得,蓮兒她會原諒朕嗎?”
顏相沖着皇上鄭重的點點頭:“會的,皇上,臣相信娘娘她一定會的,因爲在娘娘的心裡,始終都是愛着皇上的啊!”
“好!”皇上聽了顏鴻儒這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朕知道你和她是好朋友,所以朕願意相信你說的這些話!阿鴻啊,去吧,按照你們之前的計劃,就那麼安排下去吧!”
顏鴻儒聞言下跪,俯身叩首:“臣,遵旨!”
另一邊,蕭貴妃在鳳儀宮裡焦躁萬分。
青蕁手上捧着剛燉好的一盅燕窩,走到她的面前:“娘娘,信不是已經送出去了嗎?您又何必還要如此焦躁,不如吃碗燕窩清清心吧!”
蕭貴妃聞言擡起頭,青蕁看到她的眼睛,卻陡然嚇了一跳:“娘娘,您的眼睛……怎麼……您是哭了嗎?”
蕭貴妃從青蕁的手上接過燕窩,卻沒有吃,而是轉手放到了一邊,既而她伸手一把抓住青蕁:“青蕁,你有沒有派人去打聽一下,皇上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他是不是已經醒過來了?”
蕭貴妃說着,眼淚刷的一下,突然就流了出來。
青蕁神色有些懵,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來,開口答應道:“娘娘放心好了,奴婢這就派人前去打聽。”
蕭貴妃聽了她這話,先是連連點頭,既而,她突然又衝着青蕁搖起頭來:“算了,你還是不要讓人去打聽了。本宮現在,已經不想再管他那麼多了。本宮現在只想一心在這裡守着,守到我的皇兒回來,他已經不行了,本宮不能讓這東洛的天下,落到旁人的身上!”
說到這裡,蕭貴妃又對青蕁說:“本宮的詔令,你有沒有傳下去?這幾日裡,宮中一律戒嚴,本宮不希望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
青蕁點頭:“娘娘您就放心好了,您本就是這後宮之主,這後宮的一切自然都是您說了算的。只要您發話了,這後宮裡別說是人了,就算是一隻蒼蠅,也別想輕易的飛出去!”
蕭貴妃點頭:“你說的沒錯,本宮本就是這後宮之主,所以本宮根本就沒有什麼可怕的。現在,本宮只要不動聲色的守在這裡,等着本宮的皇兒快點兒回來也就是了。”
蕭貴妃就這麼一直患得患失的守在鳳儀宮裡,一時充滿了幻想,連嘴角都溢滿了笑容;一時之間又傷心感懷,雙眼頓時淚如雨下。
可是不管怎麼樣,她都覺得,這一次她肯定是勝券在握了。
就這樣,被焦慮籠罩的蕭貴妃在鳳儀宮裡等了整整三日,這天夜裡,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母妃,母妃您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