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在問褚胖子,他語氣堅定的叫人絲毫不懷疑。
“這就是武器啊,宣傳戰事,喚醒民衆覺醒,叫外面知道這裡的情況,辦好報紙比一羣能衝鋒陷陣的士兵重要啊,還有你鄭老闆,抗擊鼠疫的時候你是民間義士,國難當頭,得做好生意,不能感情用事,那樣就怕落個你也得吃善心驛站的飯了,不過,你要是不行,哈爾濱還有善心驛站嗎。”褚胖子神情憂傷地說。
他說的是肺腑之言,也是一種複雜的心理表現。
鄭禮信偏偏就是執拗的人,目光靠近了他,又指了指自己,說:“褚大哥,沒有善心驛站我就混街頭去,這麼多年了,你人算是敬業,我更佩服你憂國憂民……”
褚胖子耐心地品味着這番話,臉上泛起一絲激動的紅色:“老褚今兒心情好,就算叫小日本給幹趴下了,我也知足了,臻味居的鄭老闆都管我叫大哥了……”
鄭禮信管他叫大哥這是個信號,說明著名的鄭老闆看好他。
他感概連連,鄭禮信毫無徵兆地拿起了他的酒杯,仰頭灌了進去,嗆的嗓子直冒煙,剛好了點,就指着空杯說:“大哥,滿上,咱倆好好喝點,琢磨琢磨幹小日本的事,一句話,鄭禮信不當漢奸,三寸氣在絕不罷手稱臣……”
這回的小酌,倆人時而激|情滿懷,時而牢騷滿腹,心情好的時候摟在一起。
喝完了酒,鄭禮信在櫃上翻看賬本,慢慢地看着,心裡盤算着有多少家底,要是真幹起來了,怎麼給家人留好花銷。
聽着樓上傳來哭泣的聲音,他腦子有些發沉,過了會還是上了樓。
鮑惠芸懷裡抱着兒子大壯,一臉的着急,正耐心地勸着小鶯,小鶯一臉複雜的表情,一副深陷終身大事進退兩難的樣子。
老夫子蹲在門口,舉着菸捲,老巴奪精緻的煙盒擺在地上,他對小鶯的無聲抽泣充耳不聞,小聲開心地念叨:“上好的菸葉,機器做出來的味兒不賴。”
鄭禮信走到跟前了,沒聽清他說什麼,從表情上猜了個差不多。
知心好友一起走了這麼多年,他是本色沒變,沒想到老夫子變得滿眼市儈了。
畢竟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他和眼前這個人面子還過得去,就點了點頭進去了。
小鶯的想法叫他大吃一驚。
這丫頭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成熟端莊,看起來不像個丫鬟,倒像個小家碧玉一般,頗有韻味。
鄭禮信和鮑惠芸商量好幾回了,等她出嫁的時候,身份就得變變,不等再說自家貼身丫鬟了,算是鮑惠芸的異姓妹妹,嫁妝不能少了。
剛纔,也就是他和褚胖子喝酒的時候,一直有心事的小鶯,鼓起了勇氣,找到了鮑惠芸,提出了想法,她遠在鄉下的母親,大上個月去世了,她思來想去,決定按照當地習俗,回家守孝三年。
小鶯年少喪父,母親又去世了,當地確實有這個說法,不過時代變了,她長期生活在城市裡,在很多人看來,好好盡孝心就行了。
鄭禮信沒勸她,反倒是扭頭不悅地看了眼老夫子,他們倆是衆人公認的一對,就差一紙婚約了。
常年在商業場上,他一眼就看出了不少問題,老夫子對這事無動於衷,好像巴不得小鶯早點走呢。
鄭禮信看清了問題的實質,簡單勸了幾句,叫鮑惠芸準備了厚禮,僱了車,安排劉大錘送小鶯明天去鄉下。
三天後,鄭禮信聽劉大錘說小鶯在鄉下日子過得不好,吃住在哥嫂家裡,剛去就受了冷眼了。
下午的時候,老夫子從外面回來,一反常態,笑着和大家聊了起來。
他又開始講古了:“九子,錘子……”
“他奶奶地,夫子啊,你以後叫我劉金成,東家給改的,別叫錘子了,你也少忽悠我,松江晚報上的新聞都能看明白,起碼哪些漢奸的故事都看得懂。”劉大錘狼蹲在凳子上,拍了拍手裡的錘子把,桀驁不馴地說。
老夫子這纔想起來,大錘已經叫劉金成了,賠了個笑臉,娓娓道來說:“從古至今啊,這女人有時候是不能看出身的,比如說賽金花、梁紅玉、杜十娘……”
張不凡聽着,唸叨着好像在戲園子裡聽過這個女人的故事,重情重義,很有氣節。
聽了好一會了,諸葛良佐見衆人都不吱聲,看了眼鄭禮信。
鄭禮信面沉如水,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在認真地聽着他說的故事。
“九子,這都是民國了,和清朝那時候不一樣了,這女人……”老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鄭禮信。
話還沒說完,鄭禮信自然地站了起來,打着哈哈說:“夫子,又找哪個風塵女子了?和人家談古論今了,還是談婚論嫁了?”
諸葛良佐臉瞬間就紅了,過了好一會才說什麼志當存高遠,多子多福之類的話題。
張不凡問了問,才知道諸葛良佐見了桃花巷著名的頭牌賽桃紅之後,對方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子,才藝俱佳,江南來的,說話聲音就像黃鸝鳥一樣好聽。
老夫子迎娶賽桃紅的時候,場面隆重,城裡各行各業的人到場祝賀,熱鬧非凡。
宴席是在馬迭爾賓館辦的,鄭禮信和劉大錘等人都沒去,連份子錢都沒有。
當天,鄭禮信和鮑惠芸驅車去了劉福厚家裡,一家人包餃子的包餃子,鄭禮信陪着劉福厚聊天,說起了當初他險些喪命這平民窟,爺倆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看着外面忙乎的鮑惠芸,劉福厚開導說:“九子,這麼多年了,叔知道你惦記着菱角呢,不過,眼看着又一個胖小子出生了……”
鄭禮信哪裡知道,此時的鄧美菱已經在武家站穩了腳跟,平日裡人多的時候,父母雙親端坐在上首處,她坐在旁邊,家族裡大事小情的都是她來安排。
自從去了幾趟奉天的西醫院,武明成的病好了不少,至少不大小便失|禁了,不過智商還是不如常人。
武家倒也不擔心她出走了,那一場大火燒出了武家族人的貪婪和下作,鄧美菱看慣了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幾個回合下來,把武長福和兒子武明利打的節節敗退,暫時沒打這邊的主意。
這天,武孟氏燒完了香,唸完了佛,慈祥的目光從武明成那挪到了兒媳婦身上,娓娓道來:“兒媳,如今武家商業在你手裡,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俺倆信得過你,別抹不開面子,要不要把福泰樓……”
這個精明的女人早就聽說了鄧美菱婚前的一些事,如今站在她的角度上考慮事,出主意說把福泰樓盤下來。
九一八事變之後,福泰樓經營起來大不如從前,鄭禮信這個老闆也是鞭長莫及,要是給到了價錢,應該能出手。
相比遠在哈爾濱的鄭禮信,武孟氏早就拿定了主意,兒媳鄧美菱出身巨賈商家,自小耳濡目染,早就在商業上入了門,出手不凡,時不時地就能弄出驚人的舉動。
鄧美菱站了起來,耐心地幫武明成擦了嘴邊的口水,動作輕盈,體貼細膩,然後才轉頭回答婆母的話:“母親大人,福泰樓在咱跟前,現在兵荒馬亂的,那個什麼皇帝的皇宮在城裡,日
本人遍地都是,再說了,要是想拿,也就三五個月的事,我尋思着先去老家看看,那地方畢竟叫東方小巴黎呢……”
她這是想殺回哈爾濱去,武業亭老爺子臉上閃過了一絲質疑,武孟氏口氣篤定地說:“菱兒,行,只要你發話,就算拿米糧城抵出去,我倆不再眨眼睛的,那叫忠民跟着你……”
孟忠民是她孃家侄子,常年待在武家,是六七個管家中的一個,更是她的心腹之人。
不一會功夫,堂屋門口聚了一羣管家和米糧城的頭頭,鄧美菱在門口站好,和煦的陽光照在臉上,白皙中透着剛毅,黛眉間透着一絲高冷,她和顏悅色地安排起來:“各位掌櫃的,你們都是經過米糧城大火的人,一場大火燒出了不少人的狼心狗肺和下三濫手法,剩下的都是武家信得過的人,能抵得住一場大火的米糧城生意越來越好,咱們照例,各位的工銀保持全城最高,另外……”
“喂,沈瞎子,少奶奶說嘛呢……”一個管家沒聽清鄧美菱說的什麼,就問旁邊一個叫沈瞎子的同事。
沈瞎子戴個眼鏡,倆人都站在第二排,離得不遠,不過他一直支着耳朵聽,小聲回答說:
“什麼嘛啊,咱們這些人還是長春府各家掌櫃的最高工銀,現在就研究給買地蓋宅子了,貂皮……”
鄧美菱對待他們寬厚有加,工銀是最高的,這會說起了給每個人添置一套貂皮大衣,還說了會狗皮、水獺皮的,直接就給否了,武家的掌櫃的出去就得有裡有面,不能寒酸了。
武孟氏手指頭輕輕地敲着扶手,心裡算計着:鄧美菱管事以來,在工銀上一個月多花出去幾千塊,可比以前多賺了不知道幾萬塊呢,她年輕輕的管理起各家門店來,手法老辣,賞罰分明,關鍵是這個獎勵,一上手,直接給蓋個四合院。
老太太明白,這麼下來,哪個掌櫃的能不玩命的幹活,生意裡有點小來小去的好處,都不稀得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