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福泰樓吧,多年來就是長春府裡出了名的大館子,達官貴人都願意來這地方賞光,好的時候廚子有上百人,自從鐵路開到了這裡,生意更是火紅了,不過有句話叫鞭長莫及,老闆在哈爾濱呢,你那個老東家好幾年不來吧,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別人代勞,還有,就是他族人太多了,都在這裡插一槓子……”年先生娓娓道來,分析起了福泰樓的情況。
福泰樓無論規模,還是實力,在這地方都是一流的。
當初鄧弘毅年輕,靠着豐厚的資本和勇氣,把這裡建成了有名的福泰樓。
只不過,他的總店是哈爾濱的老都一處,除了福泰樓還有奉天的分店,齊齊哈爾的分店,當時也是處於好心考慮,這畢竟是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一旦某個地方出了問題,其他店還能免遭災難。
這屬於商家的狡兔三窟做法,不管什麼時候都給自己留了退路。
只不過,這種辦法弊端極大,比方說他靠着年輕氣盛,積攢了大量的財富,一下子投了那麼多的分店,戰線拉的太長了,容易關照不過來,後續資金跟不上,時間不長就出了問題。
這些事,當初鄧弘毅也多少和他說過些,後來趕上鄧耀祖越來越敗家,他老人家最惦記的是兒子,如果鄧耀祖的劣跡傳出去,只怕是各家分店都吵着要銀子了。
尤其是,上次鄧耀祖打着他的旗號各家要走了大量銀子,鄧文峰這些大掌櫃的就嗅出了老闆產業敗落的味道了。
福泰樓存在的問題還有很多,比方說早些年就實行了股份制,在幾回搖搖欲墜的時候,鄧弘毅急急趕回老家長春府商量,到處求援。
好在百年前鄧家就是當地著名的商賈之家,分支很多,各行各業都有沾染,生意大小不一,有錢的主兒倒是不少。
做生意的就是不怕銀子多,有錢的族人不可能白白借給他銀子,最好的辦法就是各家出錢入股,年底分紅。
鄧弘毅接受了這個條件,自己佔股百分之四十,其他七八家都多少投了銀子,繼續由大掌櫃的鄧文峰管理,不定時報賬,經過鄧弘毅同意後,保留利潤中的大部分,其他的年底給各家分紅。
前些年,酒樓就像如日中天的壯漢,蒸蒸日上,穩步發展。
在兵荒馬亂的歲月裡,因爲很多新興酒樓的開張,福泰樓越走越艱難,如同走向落日黃昏的垂暮老漢,有些血氣不足,搖搖欲墜了。
最關鍵的是這一場白災,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了,至今沒有緩解,各家積攢的原料早就用盡了。
就像今天用的原料,也是鄧文峰猶豫半天才拿出來的。
現在的城裡,大部分商戶在原料上已經告罄,普通百姓家裡早已經沒有了花椒大料這些調味品。
這還不算,關鍵是早就有人傳出消息了,白災還得持續一個月。
飯店酒樓沒有各種佐料,怎麼能做出美味佳餚來!這一點誰都清楚,所以就成了福泰樓要雪崩的直接原因。
聽了個差不多,思索中的鄭禮信在很多事上還是想不明白,總算知道些眉目,心裡一個勁感嘆:“年先生,這些事鄧老東家是當事人,他知道的多,要是早點告訴我,我們也能準備的更充分,唉……”
“老東家低調、內斂,不張揚,九子啊,他要是早點告訴你情況比想象的更糟糕,你還能來嗎?”老夫子擺弄着菸斗,冷靜地分析起來,感覺這樣還不夠,又繼續說道:“要是那樣,就算你來,我們幾個也未必能跟着,這是一場沒把握的仗。”
再看張不凡,這傢伙也是一頭霧水呢,絞盡腦汁地想着,躊躇着說了句:“就是說福泰樓現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這個意思嗎?”
鄭禮信沒說話,只是衝他肯定地點了點頭。
年先生畢竟和鄭禮信相識多年了,費勁地想着,正準備給他再說點掌握的情況,走廊裡已經響起了腳步聲。
鄧文峰和鄧三敲門進來了,眼見他們聊的氣氛熱烈,衝着年先生抱拳說:“年先生,平時您可是請都請不到,今天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和禮信賢侄……”
對於他這種猜測的話,年先生應對的很是得體,不假思索地回敬說:“掌櫃的,鄭老闆是出了名的神廚,他這樣的,整個關外都少見,就憑那一道冰清玉潔出塵不染,我也得趕來拜訪,要不得懊悔一陣子,本人這就告辭。”
說着就站起了身,戀戀不捨地告辭了。
送他們出門的時候,鄧三一個勁地感慨呢:“真就奇了怪了,那個姓鄭的這麼厲害,弄的你們兩位親自登門……平日我是請都請不到,這事要傳出去,我這臉往那擱噢。”
等他再回到四樓小屋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有些尷尬的場面:鄧文峰準備了一肚子話,正慢慢地開頭準備講,才說了一籮筐的經營苦衷,就見鄭禮信就像佛像一樣坐在那裡,默不作聲,老夫子開始打哈欠了。
“就盼着總店來人呢,要是弘毅老兄來就好了,能帶來銀子,原料也行啊,不用多,幾千斤能應付一陣,要不啊,我就怕馬上就翻天了,要賬的上門,沒錢給就待着不走,我給說,本人一直拼命壓着呢。”鄧文峰也不藏着掖着了,直言困難重重,自己簡直就是被架在火上烤。
“按規矩,我這次是過來看看情況,主要是看賬目,沒想到問題這麼多,老鄧,你說說,咱們應該怎麼辦,你先說,咱們還有先生呢,諸葛先生智謀過人,一會他……”鄭禮信沉穩地說着,先是把責任推到了鄧文峰身上,隨後想拽着老夫子一起商量。
可真就沒想到,老夫子靠在牀上,哈欠連天,不時地揉着眼睛。
過了一會,他才發現都看着自己呢,就無力地辯解說:“歲月不饒人啊,這一路折騰的太厲害了,還差點捱了槍子,困的要命。”
當天晚上,他們擠在這個類似倉庫的小屋裡睡覺。
劉大錘和張不凡,以及牛老四、二狗等人打了地鋪,鄭禮信和老夫子擠在一張牀上。
感覺了下老夫子根本沒睡着,鄭禮信睡意全無,開始回想起今晚發生的事,不由地想到了“老夫子怎麼不想多瞭解瞭解呢,多瞭解點事,以後就好處理了,哪怕是早點撤出去,也好有準備,畢竟準備不充分,路上糊弄張俊升那種粗人還行,這麼多精明的商人呢。”
他捅了捅諸葛良佐,沒想到這傢伙鼾聲慢慢響了起來。
諸葛先生故意打着呼嚕,同樣冷靜着呢,心裡暗想:“小九子啊,要是知道太多了,你撒丫子跑了怎麼辦,這一趟恐怕沒那麼容易,我就不信鄧文峰這些人能坐以待斃,等着你查看賬目。”
第二天一大早,鄭禮信他們還在熟睡中,就隱約聽到劉大錘起來了。
這傢伙看着外面光線明亮,揉着眼睛站了起來,抄起錘子,躡手躡腳的,走到了門口,才憨憨地說了句:“東家,你們歇着,我得領着他們幹活去,咱要接手了,不能叫他們都跟懶豬似得。”
這傢伙站在了走廊裡,正想着怎麼叫鄧三、彌勒佛他們起牀呢,就見不遠處的地方惡狗大黃正蹲在那裡呢。
這傢伙已經被劉大錘徹底馴服了,連晚上睡覺都待在他不遠的地方。
“他奶奶滴,去去,給我叫人去,起來打掃清除,在老家東家就這麼交代的,黎明即起,清掃庭院……”
他想了好一會,張嘴說的有些文縐縐的。
這些話都是鄭禮信平時教的,叫店裡的廚子跑堂的不能睡懶覺,早早的起來幹活。
大黃衝他乖巧地搖搖頭,看它那表情,似乎是告訴劉大錘自己能辦好,然後就進了跟前的一個屋子。
這貨進的是鄧三的宿舍,進去之後先是跳上了牀,然後在牀上一頓折騰,等鄧三氣的起來要打它的時候,它站在了門口,小聲叫着,催着他出去。
一個個屋子裡的人睡意朦朧地出來了,就看見了大馬金刀站在走廊裡的劉大錘了。
劉大錘瞪着雞蛋大的眼珠子,沒好氣地訓道:“看什麼看,黎明即起,清掃庭院……”
時間不長,偌大的酒樓裡各處就傳來了這個動靜:“黎明即起,清掃庭院!”
彌勒佛已經變成了普通的廚子,馬大現在是竈頭,領着一羣人開始清理後廚,同時給大家準備伙食飯,都忙得不亦樂乎。
彌勒佛心裡早就服氣了,不過還是有點嘴硬,大早上就和馬大頂嘴了:“唉,纔來幾天啊,你真就當竈頭了啊,我就想問問你,你憑的什麼?”
經過了一次次的考驗和無情的現實,馬大性格逐漸變得沉穩了,心裡清楚要是沒有鄭禮信的幫助,自己哪能有今天,於是,他指了指掛在牆上的那把破刀,輕聲回敬道:“老米,廚子得厚道,給同行使壞下絆子的事,要是傳出去,只怕連小館子都不能容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