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禮信眉頭緊皺,自語道:“要是壞人送的,本人不在意,就怕是什麼人誤會了。”說完,他沉思不語,心事重重。
想起了謝文亨和山野小雄想鬧事的場景,他重新思考了以後的發展方向,決心把臻味居、福泰居、老都一處抓好,繼續研發各種美食,精細化管理,好叫人氣越來越旺。
想的差不多的時候,新的麻煩又來了:鄧守業沒走,一直待在餐桌前喝着茶,時不時朝這裡看幾眼。
這種店慶的事,鄧耀祖那個二世祖不會來,鄧守業受鄧弘毅的委託,肯定是要來捧場的。
鄧家對自己有恩,鄭禮信一直牢記心間,連忙過去噓寒問暖,結果鄧守業掏出一張信紙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咱家老爺子發話了,想把老都一處拿回去,家裡現在銀子夠用,早先你花的,加一成利給你……”
想當初,鄧耀祖差點把家業全輸光了,都開始打老都一處的主意了,一氣之下,鄧弘毅因此患上重病,央求鄭禮信出手援助,現在竟然想重新要回老都一處。
張不凡沒在鄧家住過,也沒什麼思想顧慮,直接就反對了,鄭禮信因爲老都一處和福泰居的事,付出了多少心血!要不是他出手,這兩個酒樓估計都成別人家裡了。
沒想到鄭禮信一下子就答應下來了,他聲音爽朗地說:“老東家的恩情比海深,就算他不給銀子,當初的事該辦還辦,老東家收留了我,自然不能看着亨通貴賓樓欺負人。”
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不過到了交賬的時候,他瞅着厚厚的賬本,正準備在移交清單上簽字,無意中發現鮑惠芸臉色發紅,欲言又止的樣子。
才坐完月子時間不長,她爭氣的肚子又微微隆起了,顯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成熟韻味。
“還有老夫子,說吧,這裡面有事?”他和顏悅色地問。
結果這一問,才知道老都一處的賬裡被挪用了兩千塊大洋。
而且是給了山野村茂。
某天晚上,山野村茂給老夫子捎信,叫他出去談事,雙方談了會,山野村茂就掏出了一張供詞,上面有不少人的簽字畫押,寫着某日鄭禮信和劉大錘在長春府黑龍會殺了日本人。
老夫子連忙把鮑惠芸叫去了,供詞上的作案時間和鄭禮信他們在長春府的時間吻合,對方連鄭禮信和劉大錘當時的衣帽特徵都寫的清清楚楚。
山野村茂眼見他倆確認了,一陣威逼後,口氣才緩和了些,提出來自己就是個商人,這事可以用錢平事,人死不能復生,只要出高價做通死者家屬工作,人家應該不會追究了。
鄭禮信當時就急眼了,他指着鮑惠芸抱怨起來了:“信不信?那個狗屁供詞就是假的,山野村茂他要是有證據,還能留着我?肯定拿了我和大錘,腦袋放在人家那,要多少錢不都得給啊。”
發完了火,他見鮑惠芸一臉的委屈,搖了搖頭,也只能ren了。
幾天後,他把老都一處的周安、徐巖、孫大山等人撤回來,安排去長春府的福泰居就職,那個百年老店重新回到鄧家。
鄭禮信當時組織大家開會了,大體意思是老都一處是老東家的產業,鄧弘毅雖然身體越來越不好,長期臥牀,腦子經常糊塗,畢竟雙方感情特殊,人家的土炕睡出了鄭禮信、徐巖,以後得好好幫襯人家,什麼好大米、程家屯的特供食材,繼續平價供應。
就在鄭禮信知恩圖報,盼着老都一處越來越好時,長春府的鄧美菱已經靠着過人的精明,慢慢走出了背運,攜帶鉅額財富,重新踏入了哈爾濱商界。
剛嫁到武家那會,在別人眼裡她一步成了大富商家少奶奶,風光無限,沒想到美夢就像肥皂泡散的一樣快。
宴席擺了幾百桌,光是禮金就裝滿了幾大車,連當地幾家銀行都覥着臉來爭存儲業務。
等客人散去,紅蓋頭揭起來,她看到了兩張一輩子都忘不掉的面孔,一張是婆母武孟氏的,另一張是癡呆相的武明成,武少爺嘿嘿笑着,等看清她生疏的面孔,驀的一聲哭了。
對這門婚事,武孟氏精心琢磨了良久,思前想後,才下了決心,既然把兒媳娶回家了,心裡也算有譜了,一改往日慈母形象,不去管哭泣的兒子,先和鄧美菱談起了三從四德的話題。
談了好一會,還是心疼哭泣的兒子,熟練地掏出一個撥浪鼓遞了過去,武大少爺哭聲戛然而止。
一大串鑰匙放在了她跟前,武孟氏拿出了十分的誠意:只要她守着武明成過日子,從現在開始就給她一半的家業,什麼事都說了算。
縱然有思想準備,鄧美菱沒想到夫君竟然這副模樣,別說腦子了,傻呵呵的,看樣連男女之事都不懂,說話嘮嗑都不行……
她無聲地抽泣了大半夜,天亮的時候,醞釀了很久,推開大門就要逃了,大東北地大物博,過了邊境線是蘇聯,到哪裡沒有一口飯吃,說不準還能找戶好人家。
哭了半夜,她恨了鄭大頭小九子無數次,要不是他嫌貧愛富,倆人早就成親了,一起漫步在夕陽下,一起肩並肩前行……
她準備拽開房門了,想起了牀上的武明成,暗想傻子沒有正常人的思想,出生就這樣,是個可憐的人,於是,就重新過去,眼見他睡着了,給他蓋好了被子,把撥浪鼓放在手邊,有些愧疚地地說:“歲數不大,也不是傻到底了,應該尋遍天下名醫,好好診斷的,西醫能開刀的,唉……”
房門開了,武大財主和武孟氏先是一臉的哀求,隨後就跪在了地上……
武業亭五大財主看出她綿裡藏針,有商業天賦,武孟氏承諾馬上研究給兒子去洋醫院診治,說來說去,非得留住鄧美菱。
鄧美菱起先態度堅決,一個是懸樑自盡,再就是逃婚。
當武孟氏用了最原始最愚昧的手段,說她可以私下養個男人時,鄧美菱再也受不了了,哭訴鄧家出來的姑娘不會這麼下作,哪怕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可等她真正留下來之後,才發現腰纏萬貫的武家,麻煩事不少,正面臨家族其他人侵吞的危險。
她坐在武家少奶奶位置上時,武家經營大權很多都屬於她的了。
眼看着她安排起事情有條不紊,精打細算,同行們很少能算計過她,武業亭二弟武長福和兒子武明利開始坐不住了。
武明利長相普通,一臉麻子,有點醜,他自覺比起堂哥武明成來,那就是才貌雙全了。
家族來了鄧美菱這個新媳婦,別人都敬着,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想吃了這顆嬌豔欲滴的桃子。
幾次低俗的追求沒得逞後,他鼓動武長福開始動手。
這天,米糧城附近草甸子上着起了大火,火勢燒紅了半邊天,趕上東北風,眼看着就要燒了米糧城。
此時,武業亭和武孟氏去了奉天給兒子打聽醫院的事,形勢危急。
作爲武業亭的二弟,武長福一反常態,在族人中散出了消息,這場大火是天火,鄧美菱引起的,這女人是個剋夫命,只要她存在,武家就得家破人亡。
在這個封建愚昧的時代,謠言足以殺死一個人,連利刃都不用。
同時,他們離間了武業亭家裡的管家、傭人和長工,到了關鍵時候,一個幫忙的都沒有,就等着看米糧城着大火了。
武長福家裡連酒席都擺好了,就等着給同盟者發賞金了。
武長福不是沒腦子,他一直盤算着呢,等大火過了圍牆,就把鄧美菱綁了……
大火滔天,火苗烤的臉上發紅,鄧美菱從車上下來,回頭看了眼車上拿着撥浪鼓的武明成,扭過頭來時,慌張的神色馬上冷靜下來了,環顧四周,大膽地猜測說:“是天災也是人禍,武家一個人沒來,哪怕來一羣遠房的伸把手,菱角,這一關得過去!”
她矗立在那裡,火光烤的臉色發燙,正準備找工長們商量,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趕馬車的是武孟氏的侄子孟忠民,高高的個子,黑黑的臉龐,少言寡語的,人也厚道。
“忠民,忠民,我缺銀子,缺銀票……”她急的說了心裡話。
孟忠民二話沒說,把武明成抱了下來,上車就走,一個時辰不到,他回來了,他跳下馬車之前,把盡是血跡的馬鞭子扔在了地上……
火舌到了糧食跟前了,百十來號人的看護隊跑了一多半,剩下的不少被武長福收買了,好在有幾個想着武業亭好的,正拼命跑着挑水撲火,少奶奶過來了,上來就是一張銀票……
鄧美菱拋出去幾千塊錢,同時承諾保住了米糧城,人人獎金百元。
……
秋天的時候,幾場暴風雨之後,遍地黃葉,叫人倍感淒涼。
褚胖子帶着一羣人從酒樓門口路過,都出去很遠了,又折返回來,進了門就叫人上酒,非得叫鄭禮信陪着喝幾口。
幾樣精緻的小菜端上來,褚胖子向來沉着的臉上忽然掠過了幾絲苦悶,從兜裡掏出幾張紙放在了他跟前:
“日本在瀋陽開始進攻,算是全面宣戰了,東北軍節節敗退,整個關外恐怕要淪陷了,鄭老闆,咱以後就成亡國奴了。”
這個消息從一開始就聽說了,還在各處打聽消息,一直沒有太詳細的說法,順手拿起報紙看了起來。
這是一些報紙大樣,就是報紙印刷前的那種,已經訂好內容了,就等着進印刷廠了。
日軍炮擊了東北軍,東北軍將領以“顧全大局”爲名,責令部隊先觀察,不得抵抗,短時間內被日軍佔了上風,失去了最佳還擊機會,還算牢固的防禦陣營轟然倒塌……
“大廈將傾豈有完卵,付英儒死得時候,我就想到這點了,沒想到這麼快,可憐咱們普通百姓了,戰火紛紛,流離失所……”鄭禮信說着,慢慢地舉起了酒,酒杯沾在嘴脣上問:“老褚,鬼子要打到哈爾濱,咱倆上前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