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風捧着那晚熱乎乎的湯藥,靠着牀背,眼裡甚至還殘留些微的笑意,“你說。”
“你既然不是蘭花門的人,那爲何會叫那青衣的壇主‘前輩’?”
“爲了讓千溪相信我,相信我並沒有背叛蘭花門。”
“哼。”容庭與聽了他的回答,立刻冷哼一聲,顯然是早就料到他如此回答,“你一定想不到吧,你和他說話的時候我就被關在旁邊的石室,看得到你們的一舉一動。莫風,你不止如此稱呼他,語氣還那麼恭敬,根本不像是假的。”
“如果你也聽得出是假的,千溪又如何會相信我?”莫風放下手中的湯藥,冷冷地眯起眼睛:“如果你也聽得出我在撒謊,我早就死了。更何況……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笨。”
蘇繁詩在一邊聽到連一向寡言的莫風也開口和容庭與擡槓,頓時黑線。
“你……”容庭與霎時漲紅了臉,平靜下來換了個問題,話鋒一轉:“好,這個你說得過去,那你說,爲什麼你對那壇主說,只要我的命在,無論他怎麼對我都無所謂?”容庭與說起這個就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蘇繁詩也詫異地看向莫風。
“那只是權宜之計。”莫風不緊不慢地解釋:“畢竟你們的確是擅闖蘭花門,而蘭花門對擅闖分壇的人是——殺無赦。千溪能留你一命,已經很不錯了。你命還在,我才能想辦法救你。”
“想辦法救我?”容庭與咄咄逼人:“那三天,你根本只是陪着你所謂的‘前輩’聊天喝酒,聊得很熟,顯然和他是一夥,何時爲我想過辦法?你爲何要三天時間?”
“所以三天裡你就也只看着我們聊天,想着指望我逃走?”莫風涼涼地看着他。
容庭與一時語塞。那時,當他無論如何也走不出第二間石室時,他那幾天的確是全心指望着莫風能助他離開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莫風見他不回答,也沒逼他,只是繼續說:“我和千溪在一起談天,是安撫他,讓他知道我並無他意。那些時間,我早就有了解救你的辦法。我等三天,只是因爲千溪堅持,我有求於他,又如何能和他翻臉?”
“不止如此,你對那破廟下面的地形還那麼熟……”
“我對蘭花門幾乎每個分壇的地形都很熟。以前我就是在右翼分壇裡訓練的。”
“你既隱瞞了他們這麼多,我們又怎麼知道這些事實你同樣瞞住了我們?”容庭與還是不服氣。
“蘇先生相信我。”莫風側頭看着容庭與,挑眉:“你若不相信蘇先生,自可以找他理論。”
“他……我……現在是在說你!”容庭與急了。
“好了好了。”蘇繁詩黑線,將容庭與推開,“你問完了就別在這裡鬧了。讓莫風哥哥休息。”
“就他需要休息?我傷得比他中好不好?”容庭與被蘇繁詩推着離開,心不甘情不願地咕噥着。
“那你也去客房裡休息啊。”是蘇繁詩扶額嘆息的聲音。“誰讓你在這裡活蹦亂跳了……”
兩個人漸行漸遠,直到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莫風臉上還是沒有表情,可是神色已經沉了下來。
突然,他一陣咳嗽,右手習慣性地摸向左邊的袖子裡,想拿出他一直收着的錦囊,面色卻陡然一變。
左袖子裡空空如也。
“詩詩,你走慢點,慢點。”容庭與氣喘吁吁跟了上來,埋怨道:“你到底帶我去哪裡啊?”
“剛纔走得賊快的是誰?”蘇繁詩斜睨他,看他稍帶狼狽的樣子,忍俊不禁,“我爹說你傷快好了就要見見你。既然你都活蹦亂跳地可以跑了,那就不用喊我爹來了,我們去他的書房找他。”
“蘇伯伯要見我?”容庭與立刻變了臉色,停下來捂住肚子,露出一副吃痛的樣子,“啊啊,詩詩,我不能走路啊……我的傷還沒好哇,好痛……”
蘇繁詩毫不客氣地拽起他,“哼,就知道你在假裝。”
“喂喂……你抓到我傷口的地方了。”容庭與又叫了起來,表情痛苦。
“又裝。”蘇繁詩沒在意,可是走了幾步見容庭與沒跟上,回過頭來,見容庭與的表情不似僞裝,他的肩頭白衣一處已經滲出淺淺的紅。
“剛纔真的拉到你傷口了?”蘇繁詩連忙走到他身邊,急急地看着他,“很痛?”
容庭與聽她這話,立刻來了力氣,忍痛搖搖頭,挺胸笑道:“還好還好,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小傷算什麼?走,我們這就去見蘇伯伯。”
剛纔還萬分不願意呢,現在怎麼就這麼積極了?蘇繁詩撇撇嘴,知道他在強忍,想了想還是安慰他:“你不用這麼擔心的,這件事又不是你的錯,爹不會責備你的。說不定,爹還會誇獎你,或者我可以讓爹在容伯伯面前爲你美言幾句呢。”
容庭與當然眉開眼笑:“還是咱詩詩好。”
轉眼間已經來到了書房前,蘇繁詩看了容庭與一眼,然後擡手敲了敲門,“爹,是我。”
“進來。”書房裡傳來蘇之青的沉聲,伴着翻書的聲音。
門被推開,蘇之青擡起頭,看到女兒身後跟着的白衣少年,立刻站了起來,聲音中帶着驚喜,“庭與,傷還沒好透怎麼就下牀了?”
“已經沒事了,蘇伯伯。”容庭與笑着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爹,剛纔容小子醒來前我照着您說的給他看了看面色,貌似的確比昨天好得多。”蘇繁詩看了看容庭與,說。
“繁詩。”蘇之青沉下臉,“怎麼叫人的?什麼容小子?論歲數,你應該叫他一聲大哥。”
容庭與立刻得意地笑起來。蘇之青的目光在女兒身上,並沒有注意到。
蘇繁詩瞥了容庭與一眼,這聲“大哥”怎麼也叫不出來。
蘇之青也沒等她開口,就把目光移開,到容庭與身上,臉上露出笑意:“本來我正想着到你那裡看看你,沒想到繁詩倒帶你過來了。沒事就好。這次因爲繁詩的頑劣,差點害你……”
“不,蘇伯伯。”容庭與頗帶自豪地笑:“這是我身爲大哥哥的責任。”
“繁詩,還不道謝?”蘇之青又轉向蘇繁詩,皺起眉頭,“人家庭與爲了你差點被燒死,回到家裡昏迷不醒的時候還念着你呢。”
那時,一路回到蘇府,容庭與時不時大叫一聲,大汗淋漓,緊緊抓着她不肯放手,她喊痛他卻根本沒反應。直到終於她扶他到客房裡,他一頭栽在牀上,才發現他爲了保護她,被燒傷得有多嚴重。
蘇之青爲他運功了好久,才讓他稍微平靜下來。儘管如此,他在昏迷的時候還是會突然驚呼,或者喃喃地念蘇繁詩的名字。
他是個世家少年,從小錦衣玉食,恐怕還沒受過這樣的罪。
蘇繁詩坐在容庭與的牀邊,看着在夢裡也滿頭是汗的他,突然那股憐惜之情猶然而生。
他完全可以不管她,可以逃,可是,他竟爲她至此。
她想,這一生中,一定不會再有不會有像那一刻這麼深這麼濃的憐惜了。
擡起頭,容庭與正眯着眼看着她,笑得得瑟。
她瞪了他一眼,低聲說:“謝謝。”
蘇之青滿意地點點頭,又略帶歉意地繼續:“繁詩的命怎麼也算是你你救下來的,這次是蘇家欠容家的,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只要蘇家能做到的,就算上天下地,也一定滿足你。”
“蘇伯伯。”容庭與倒真的站了出來,還不忘回頭頗帶深意地瞥了蘇繁詩一眼,然後正了正表情,說:“庭與倒真的有個請求。”
“哦?”蘇之青有點詫異,“你說。”
蘇繁詩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容庭與不顧身上的傷,驀然踏前一步在蘇之青面前半跪在地,一字一句如金石擲地,大聲說道:“我,容庭與,想娶蘇繁詩爲妻!”
書房裡有一瞬間的寂靜。
“容賢侄,請起請起,站起來說話。”一刻後,蘇之青輕咳一聲,將白衣少年扶起,“庭與何出此言?”
容庭與伸手拉過怔住的蘇繁詩,她也沒反抗,只是怔怔地跌在他的懷裡。容庭與拉着她的手,擡頭對蘇之青堅定地說:“我和詩詩從小就有婚約,而且,我愛詩詩。”
“你和她才相處了幾天的時間罷了,何以言愛?”蘇之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表情不置可否。
容庭與怔了一下。
“要說你一見鍾情也不是不行,可是,繁詩的很多事你可能都不瞭解。繁詩身上流着麒麟血,從小到大遇到過的殺手數不勝數,你和她在一起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蘇之青看着他,搖了搖頭,一字一句緩緩道來:“各個門派都派來過人,包括唐門,包括峨眉,無論是明處還是暗地裡,而好幾次他們都差點要了繁詩的命。這些,你都不懂。”
“我懂!”容庭與被蘇之青眼裡那份淡然給激怒了,大聲說:“我當然都明白!我可以保護她——”
這時,“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他的話。
蘇之青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容庭與只好把想說的話生生嚥進肚子裡,只聽蘇之青開口:“進來。”
門被推開,出現在門口的是黑衣的少年。
蘇繁詩有點下意識地想讓容庭與鬆手,可是,容庭與卻抱得更緊,彷彿在賭氣,根本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莫風站在門口,看了看容庭與和被他抱着的蘇繁詩,深深的瞳孔裡沒有表情。一瞬之後,他移開目光,在門外半跪在地,“先生,莫風前來請罪。”
容庭與的眼睛眯了一下。
蘇之青看着他,依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爲了何事?”
“莫風未能保護小姐周全。”莫風低着頭,一字一句地道:“請先生責罰。”
蘇之青點點頭,“該罰。三天內你不準走出你的房間,繁詩也不準去找你。三天裡你在房裡練劍,我隨時會過來抽查。”
“是。”
莫風站起身,略帶蹌踉地關起房門,走遠。
等莫風離開後,蘇繁詩才回過神來,生氣地跺腳:“爹!莫風都受傷了,你還懲罰他?”
蘇之青看了看她,似是考慮了一下,然後對容庭與說:“庭與,你先出去。”
容庭與猶豫了一下,正想說話,卻被蘇之青的目光噤聲,乖乖地出去,關上了門。
書房裡只剩下蘇之青和蘇繁詩父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