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繁詩身無寸鐵地在北面邊疆的幾座小鎮子裡。兩天以來, 她並沒有掩飾自己的容貌,而一路上認出她的人很多,想對她大出殺手的人也不少。蘇繁詩並沒有把這些襲擊放在眼裡, 她想通了, 她擋得了一時, 擋不了一世。
若一生都要過着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 還不如現在就束手就擒。
可是, 兩天下來,每一次都是兮籬神出鬼沒,在關鍵的時候出現, 替她擋下,然後下一秒就消失。
阿城的栗子也總在關鍵時候助她。
她不明白爲什麼突然會有這麼多人幫她, 心情也越來越煩躁。
夜幕降臨。
陰暗的小巷裡, 看周圍景物彷彿霧裡看花。
“你到底爲何?”兮籬眯起眼睛, “有何目的?”
“我要她活着。”阿城一向和莫風一樣,不多說話, “僅此而已。”
“……”兮籬盯着他,冷笑一聲:“阿城,你何時這麼好心?”
“從我送莫風答應護送她到總壇的時候。”阿城攤了攤手回答,同樣看着兮籬,“我助你一臂之力, 不好麼?”
兮籬一瞬間看着他, 沒有說話, 皺着眉頭, 似是看不透他, 突然她就暴躁了起來。
“爲什麼你們都這樣!”她一揮袖子,聲音不自禁地提高, 拳頭也不自覺地握緊,一字一字狠狠地念:“都是蘇、繁、詩!”
阿城時常和莫風來往,也從小認識兮籬,卻沒看見她的表情這麼猙獰,這麼憤恨。兮籬身爲蘭花門裡僅有的女殺手,這些年來忍了許多,縱然在總壇外,熟人面前,也習慣如此。
“兮籬。”阿城瞥了瞥她的表情,“別灰心。”
看似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可是兮籬卻瞬間全身一震。
阿城說話向來是——點到爲止,一針見血。
兮籬爲莫風付出了那麼多,莫風只是感激,感激罷了。可是人感激到了一定程度,也會動情。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兮籬很慶幸對方看不見自己的表情。
阿城也沒有再說話,然而,不過片刻,他們卻突然聽見小巷外的大街上傳來刀槍出鞘的聲音。在夜裡,那是很微妙的聲響,可是兩個人都是內力深厚,第一時間就聽到了。
阿城和兮籬雙雙對視一眼,便毫不猶豫地掠了出去。
果然,蘇繁詩又被幾個黑衣人圍住了。
兮籬也試圖找過這些人到底是誰派來的,可是主使藏得很好,她根本追蹤不到,便只能這樣一次次替蘇繁詩解圍。每次,她都看到蘇繁詩眼裡的不屑,兮籬罵人的話幾乎就在脣上。
其實她也不知道既然蘇繁詩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了,那她還爲他惋惜什麼。
此時,蘇繁詩仍是一身紫衣,略帶清高地站在那裡,沒有舉手抵擋的意圖。
兮籬低低咒罵了一聲,看準其中一個黑衣人的刀就抽劍挑了過去。同時,阿城已經扣住了一顆栗子,朝那人的腦門打去。
一切發展的沒有懸念,兮籬是蘭花門中最好的殺手之一,阿城也是罕見的高手,眼前這些人,當然不是他們兩人的對手。
就在蘇繁詩剛脫離危險的時候,兮籬提氣,正要輕功離開,紫衣少女卻突然動了。
蘇繁詩動作快如閃電,而兮籬又哪裡會料到蘇繁詩會從後面襲擊她,一瞬間之內,蘇繁詩的手已經扣上了兮籬的肩。
她並沒有注意到阿城,阿城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便悄悄隱如夜色了。
只剩下蘇繁詩和兮籬對視。
“你爲什麼救我?”蘇繁詩拉着兮籬的黑衣,臉上似是有點微醺,說話的口氣也很衝,生氣地質問:“之前想殺我的不是你麼?你三番兩次救我是什麼意思!”
“我救你沒有爲什麼。”兮籬眯起眼睛,毫不示弱。
“如果你是想讓我感激你,兮籬,我告訴你,”蘇繁詩也眯起眼睛,用狠狠的眼神狠狠的語氣,“我不會稀罕你的施捨,你的什麼救命之恩!一點也不!你們這種人別再來毀壞我的生活了,你也不必在這裡彷彿高人一等一樣,多管閒事!”
她幾句話說完,夜也彷彿凝固,寂靜的大街上沒有一個人影,也沒有任何聲音。
只有蘇繁詩自己仍舊呼吸自如,沒有注意到兮籬的呼吸聲已經驟然加快。
“呵……”最終兮籬是笑了出來,毫無溫度的笑聲迴盪在空蕩蕩的大街上,異常清冷,“你以爲我是因爲關心你所以救你?你以爲是我心地善良所以救你?哈,你看,我是這樣的人麼?”
兮籬把蘇繁詩拉近,聲音危險地被壓得異常的低,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聲音裡有那麼細微的顫抖:“要不是莫風,你以爲我會花精力來保你性命?我恨不得讓你死!要不是阿風到現在還掛念着你,我如何會在乎你的死活!”
“莫風?”蘇繁詩聽到這兩個字,笑了笑,眼裡便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他若真在乎我,又怎麼會殺我父親,滅我蘇家?他那是裝的,他的關心都是裝的……而我發現的時候爲時已晚。”
“他媽的,如果真是這樣,這也是你欠他的!”兮籬終於大罵出口,狠狠抓住蘇繁詩的紫衣,“莫風爲你犧牲了多少你遠遠不知道!”
整個天空都彷彿爲她這句話暗了下來,蘇繁詩擡眉,而兮籬終於忍不住將一直藏在心裡的秘密說了出來。
“從莫風十四歲的時候門主就訓練他,如何完成這個任務,而爲了讓他死心塌地,門主先是帶走他每一件在乎的東西,然後還殺了他從小唯一的親人——他的奶奶。這一切只爲讓他再執行任務的時候,心無雜念,不再有任何牽掛。我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而那時他才十四歲……十四歲!”
蘇繁詩漸漸石化。
“你可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喜歡粉色?那是因爲他奶奶生前最喜歡的就是粉色,那是他對奶奶的唯一懷念。他喜歡吃魚,也是因爲奶奶臨死之前爲他最後烤了一條魚吃,所以他到今日都念念不忘。不止如此,當莫風做的不好的時候,門主曾經在魔鬼式的訓練裡陸續打斷過他每一根骨頭,他血流不止幾乎氣絕。”兮籬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僅僅是回憶這些就已經讓她毛骨悚然,“這一切是因爲誰?莫風要受這麼多傷受這麼多苦,還不是你蘇繁詩的緣故!”
打斷過他每一根骨頭……蘇繁詩想起那天父親將他帶回來的時候,他黑衣全被身上的鮮血和冷汗浸溼了,身上彷彿沒有一處完整。
“我等了他五年,等他完成任務帶着你回來,可是,他回來的時候他說沒能找到你,讓你逃了,甘願受罰。”兮籬搖了搖頭,如果眼神可以殺人,蘇繁詩早就成了一堆肉醬。兮籬冷笑一聲:“以他的修爲又怎麼可能找不到你,怎麼可能讓你有機會逃跑?連我也猜出來了……他哪裡是沒找到你,他只是不惜把懲罰攬到自己身上也要救你!”
兮籬的呼吸變得急促,對蘇繁詩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心痛得要命,可是她已經停不下來了。
“你被關在聽風小築的時候,是莫風不顧被發現的危險爲你開的鎖,只想給你一條生路,讓你離開險地。可是,你卻不領情,竟然爲那該死的容庭與回來了……你帶着容庭與殺出來的時候,是他擋住了其他人,讓你走。”兮籬聲音裡的顫抖越來越明顯,“蘇繁詩,你能活到現在的唯一原因就是莫風,你有什麼立場什麼資格恨他!!”
那一句話彷彿一巴掌打醒了蘇繁詩,她沒有對上兮籬的目光,只是看着遠方,皺起眉,有點喃喃自語地問:“可是我爹是被他殺死的。”
“你以爲你老爹對莫風很好?就蘭花門的消息,蘇之青那老傢伙好多次考驗莫風,在你身邊製造危險,只爲看他爲你受傷,證明他的忠心耿耿。他從沒有完全治好過莫風,只給他治好外傷,任內傷積累起來。莫風殺你父親不說是失手而爲,就算是有意,也絕對無可厚非!”
“這些……”蘇繁詩的呼吸再也不平靜了,“你怎麼會知道?”
“蘭花門的情報遠比你們想象得多,我們追蹤每一個派出去的殺手。”兮籬冷哼一聲,“你覺得是我憑空捏造出來的?我又爲何要編造這些來騙你?我恨不得這些都不曾發生在莫風身上!”
“那……”蘇繁詩的聲音已經很弱了,彷彿也知道自己說出來的話會被反駁,“他不是想要毒死我麼?”
“那本就是他的任務!若他真順利完成了這個任務,他也不用現在受這麼多苦!他若真的想毒死你,你現在早就該是個廢人了!”兮籬狠狠地打斷了蘇繁詩的話,“他第一年的確是讓你混着飯菜吃下了毒藥,可是之後他就後悔了,他天天爲你尋找沁草隱藏在飯菜裡讓你吃下,以沁草的微毒壓制攻克□□之猛,你纔會現在仍然安然無恙。”
蘇繁詩腦子似乎還沒轉過來。
“可是□□不能藏得太久,必須有人服用,否則就會散發出一種奇特的味道,蘭花門的人馬上就會知道莫風的背叛。他被困在蘇府,只能自己吃下本該給你吃的藥,以至於他現在身中劇毒,無藥可解!”
兮籬終於把這一切說出來了,說完後,連她自己也在喘息着,彷彿說出這麼多東西花費太多精力,太多心力。她恨自己這麼不爭氣就這麼把莫風多年的苦衷說了出來,她也知道蘇繁詩不一定會在乎,而她只是爲莫風不值。
“那他現在在哪裡?”蘇繁詩擡起頭問。
“你還有臉問。”兮籬把臉湊近,狠狠地回答:“門主把怒氣全都發在了他的身上,而現在,他正在接受蘭花門的刑罰!”
兮籬滿意地看到蘇繁詩的瞳孔劇烈收縮。
“兮籬。”蘇繁詩一把抓住兮籬的手,聲音裡終於帶着難掩的焦急,“快帶我去找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