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蘇繁詩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不知道把莫風的劍送入了多少人的胸口。
她從小都不記得自己殺過人,最多隻看見侍衛爲了她而死,莫風爲她而傷,偷襲失敗的殺手咬舌自盡,而她往往是躲在大樹後,什麼都不需要做。父親將她保護得很好,
可是,這夜,她殺紅了眼。
她的劍法犀利而不拖泥帶水,揮劍時眼裡有瘋狂的神色。況且,她出生於武學世家,父親又是武林中工人的武林盟主,學劍的天賦本來就高。她沿着剛纔過來的路回去,往父親書房的方向急奔,蘇家頭一次顯得這麼龐大,而這條路頭一次顯得如此漫長。然而,這一路上竟然沒人阻攔得了這紫衣少女。
雖然如此,但蘇繁詩的劍法畢竟不夠純熟,黑衣人又是四五個一起上的,她身上已經有好幾處受了傷,可是她並沒有停下來,彷彿根本沒有感覺一樣,繼續往前奔。
“莫風!好小子,原來你在這裡!你還想逃?我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那分明是容庭與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蘇繁詩一驚,腳下一停頓,擡頭,果然看見院落裡容庭與用劍指着莫風。
容庭與的白衣已經被染紅,周圍的屋子都被燒得坍塌。
而莫風仍舊一身黑衣,臉上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
聽了容庭與的話,他沒有回答,也沒有辯解,只是從周圍抄起一根樹枝爲武器,迎上容庭與的劍。樹枝本該脆弱不堪,可是莫風注入了內力,已經接下了他的五招有餘。
蘇繁詩一看到莫風,氣血都往上涌。
她毫不猶豫地將劍刺出,而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她的靠近,轉眼間,她竟然近到莫風身邊三尺之內。
“詩詩!”容庭與驚呼。
莫風看見蘇繁詩,眼神裡有驚訝閃過,手上停頓了一下。當他瞥到蘇繁詩受了傷,墨黑的瞳孔中隱約閃過自責的神色。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裝?
蘇繁詩下手毫不留情,是最簡單的直刺,沒有花俏,沒有花樣,只是最簡單最基本的一劍,曾經莫風逼她把這基本功練得爐火純青。而莫風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狠心,竟然有點措手不及。
她的劍法是莫風教的,她的劍也是莫風的劍。
也是莫風說的,再美的刀法劍法,也抵不過最實用的武功。
蘇繁詩本來是直指他的心口處的,但她在最後一秒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左邊偏開了一寸,而莫風又在最後一秒躍起,側身避開,劍尖沒入了他的右肩裡。
莫風的瞳孔驟然收縮,在蘇繁詩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抿着脣一把從肩上將劍拔出,轉眼間在同時已經退到一丈之外。
正要追,他已經提氣躍起,翻過牆離開。
蘇繁詩拾起劍,手上還有點顫抖,就被一個人扶住,白衣少年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詩詩,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蘇繁詩感受到他手掌上傳來的溫暖,剛想笑,卻突然臉色一變。
“容小子!莫風去的方向……正是爹的書房!”
蘇之青的廂房在蘇府的東面。
當容庭與和蘇繁詩雙雙趕到的時候,這裡已經被熊熊烈火燒得一塌糊塗,顯然火勢是從這裡蔓延開來的。蘇繁詩這才知道爲什麼剛纔阻攔他們的人這麼少,原來,蘭花門的人都集中在蘇府的東面,一眼望去,全是黑衣。
他們早就料到,無論她怎麼逃,她都會回來找父親的,所以蘭花門才把精銳的殺手全部安置在蘇之青的書房外。
蘇家的高手全都聚集在此,還有一些看到蘇之青點燃的救命煙火而趕來的大俠,才得以抵擋這些邪教殺手。
蘇繁詩還沒有看見父親,就突然感覺到一絲殺機,下意識飛快地側過身,眼見一把刀在她身前險險劃過。
這些黑衣殺手的劍法中帶着一種非人的狠厲,一看就知道和之前他們遇到的是完全另一個級別。蘇繁詩一出現,就有五個黑衣人圍了上來,根本不顧一對一的江湖規矩,圍住她,彷彿有默契一般地同時出刀。
他們五個人的刀法都不完美,可是五人一起出刀,卻有種互補的效應,竟彷彿天衣無縫一般,根本看不出破綻。
蘇繁詩之前內力就已經耗了許多,而自從剛纔一劍差一點刺穿莫風的胸口,她握劍的手就一直有些微微顫抖。此時,面對五名刀法狠厲的黑衣殺手,她未免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連空氣都壓抑得她透不過氣來,只回手舉起劍來橫在胸前一擋。
“詩詩!”容庭與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就在黑衣人一刀挑開蘇繁詩的劍的時候,少年的白衣一閃,劍光一亮,竟然生生接下了四刀,力道大得震得他的手都抖。
蘇繁詩猛然驚醒。
——這不是她自暴自棄的時候,她必須保護好自己,否則就會傷及他人,尤其是在乎她的人。
一劍刺出,此時,容庭與的身後空門大開,然而他還是不管不顧,只是用盡全力要擋開那劈向蘇繁詩的最後一刀。
本和容庭與對敵的黑衣人不明白這兩個少年少女怎麼會這麼有默契,根據情報,他們相識到現在才半個月不到罷了。
他不明白,容庭與怎麼會瞥到蘇繁詩的危險後立刻毫不猶豫地飛身爲她擋開,自己身後的破綻全露給敵人了也不顧。而蘇繁詩又怎麼會彷彿沒看見那劈向她的最後一刀,反而爲容庭與黑衣殺手刺過來的那一槍。
這名黑衣殺手其實如蘭花門不久,只是武學天賦高,才得意參與這次行動。蘭花門殺手第一個訓練基地是在沙漠般的荒地,每個人都要殺死三個同伴才能存活。他從不相信任何人,憑着漂亮的劍法殺了三個同齡的少年,便從荒地裡驕傲地走了出來。
蘭花門的殺手,大部分從來不懂信任是爲何物。
他不明白蘇繁詩和容庭與是如何可以確信彼此的一劍,以至於把性命豁出去不要。
蘇繁詩和容庭與聯手擊倒那五人,縱身一躍,來到書房前。
書房已經被燒得只剩炭灰,剛落地只是一刻的時間,蘇繁詩已經看見了父親的一身布衣。
蘇之青正一個人力鬥十幾個黑衣殺手,不愧是武林盟主,竟然還綽綽有餘。蘇之青的劍法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只是很久沒有這麼殺人罷了。
一劍出,必濺血。
蘇繁詩從沒真正看過父親的劍法,此時目睹,蘇之青的劍法宛如輕風拂面,彷彿根本沒有殺氣,根本沒有江湖或武林盟主應有的血腥,只是和他平時的人一樣,淡淡如許。蘇之青很少動怒,自從當了武林盟主後就更少用劍,因爲需要他親自出手的人終究不多。
然而,蘇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蘇之青不得已出劍,劍法雖然已生疏許多,但多年未用的家傳寶劍仍然如此得心應手。揮劍的他長髮被束起,衣袂飄飄,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光一般,彷彿不曾蒼老。
只有他鬢邊的幾根白髮顯得略微刺眼。
蘇繁詩是知道的,父親年輕的時候曾是中原武林的天才少年,後來幾乎沒有爭議地就繼承了蘇家的家業,當上了武林盟主。
蘇之青顯然也看見了女兒,見她沒事,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他運氣內力,沖天一劍,竟然一下子就把十幾名黑衣人擊倒在地。又有人衝上來,他毫不猶豫地回頭一劍,就刺穿了那人的左臂。
劍尖染血,鬢髮發白的武林盟主顯得那麼不可一世,那一瞬間,竟然沒有人再敢靠近。
蘇之青見再也沒有人上來,便急急往蘇繁詩的方向奔來。
剛踏出一步,卻被一道黑影截住。
黑衣長髮,赫然正是莫風。
莫風抿着脣,用不知哪裡搶來的劍,生生接下了蘇之青的一招。他本就習慣用劍,一招一式在手中很是自然順手。
蘇繁詩着急,想去幫父親,可是蘇之青尚在三丈之外,她剛剛要過去,就有一把劍迎面刺了過來。
這人穿着黑色長袍,長髮全是白銀色的,拿着長劍,眼間有清冷的表情。
黑袍似乎是用一種反光的絲綢製作而成,烈火沖天,他身上的黑袍反着光,極其閃眼。
蘇繁詩記得莫風對她說過,蘭花門中普通弟子都只能穿用粗布製成的黑衣,而只有門中長老,纔是穿這樣的黑袍。
據說蘭花門的長老很少出手,武功都是深不可測的級別。這次,蘭花門竟然還派來了長老,看來是勢在必得了。
這些念頭劃過腦海只是一秒的時間,可是轉眼間那長老的劍已經快到她的面前,封去了她的所有退路。劍氣彷彿無所不在,蘇繁詩拔劍剛想格擋,卻發現對方的劍氣無所不在,她沒有其他的辦法,只有硬碰硬。
蘇繁詩的內力本來就沒那麼渾厚,之前又消耗了這麼多力氣,這下迎面接下長老一劍,更是震得她的劍差點飛出手。還好她及時握緊劍柄,纔沒讓自己把唯一的武器也脫手。
可是,她能接下這一擊,下一劍卻怎麼也接不下了。
容庭與看見莫風,正咬牙切齒地想上前幫蘇伯伯,在最後一秒才驚覺蘇繁詩又被人困住了。他心急如焚,可是奈何剛要過去就有人擋住了他,而且那銀髮長老的第二劍快如閃電,容庭與無論如何也趕不過去。
那一劍快得蘇繁詩幾乎看不清劍勢。
她這纔有點後悔不好好和莫風學劍,至少在這種時候能保護自己,她連累了蘇家上上下下這麼多人,還有那個一根筋的容小子,他們都那麼護着她,到最後還是枉然。
蘇繁詩並沒有害怕得閉上眼睛,雖然往日的她一定會這麼做。她肩上的傷口還在泊泊流血,可是她一定也不覺得痛,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平靜。
然而,人體的肌肉是不受控制的,只有蘇繁詩的身體還在不可抑制地顫抖。
那銀髮長老已經靠得很近了,蘇繁詩甚至可以看到他的臉上微帶得意的笑容。
眼前突然有一道閃光,蘇繁詩眨了眨眼,沒看清發生了什麼,然後黑袍長老的劍就偏了軌道。
黑袍長老沒看見蘇之青是怎麼出現的,只感覺那一刻武林盟主的爆發力驚人,僅僅一指就彈開了他志在必得的一劍。
蘇之青臉色有點蒼白,一擊得手,毫不猶豫地一掌劈向黑袍長老的心門,絲毫不留情。
他從不會對想要去他女兒性命的人手下留情。
然而,蘇之青的手剛剛舉起,就停頓在半空中。
一截劍尖從蘇之青的胸口透出。
“爹!”耳邊傳來的是蘇繁詩撕心裂肺的喊聲,蘇之青能感覺自己往前倒,時間彷彿都慢了下來,全世界便只聽到他女兒的聲音:“爹……爹!”
武林盟主不該這麼死的,不過襲擊總是從最意想不到的方向而來。
莫風拿着劍,一劍刺穿了蘇之青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