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 說你是容庭與同母異父的兄弟。”大叔最後一句說完的時候,阿城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就連山洞外的莫風,身子也僵住了。
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地牢守門大叔年輕時的故事。
聽起來那麼像, 彷彿他的故事重演。名門千金和邪派殺手, 那樣浪漫的開端, 卻終究以悲劇收場。衛長嶺是因爲無法控制的原因而背叛, 那他莫風會不會也是如此呢?
不會的。無論怎樣, 都不會的。
故事終究不會是一樣的。比如,蘇繁詩也許沒有沈明煙愛着衛長嶺那樣愛着他,也比如, 他莫風是絕對不會背叛蘇繁詩,無論什麼原因。
“……阿風!阿風!”
遠處傳來兮籬的聲音, 莫風驀然轉頭, 果然, 黑色的人影由遠而近。
他皺眉,她來做什麼?
“……”兮籬一路跑來, 也已經喘不過起來了,卻又頓了頓,彷彿在思考該說什麼,“地牢裡的犯人快要逃了!”
“地牢裡的……犯人?”莫風愣了一愣,片刻後便猛然擡頭, “你是說……”
兮籬的眼神不置可否, 不過她想他已經明白。
容庭與不會自己逃開是不大可能的, 總應該是有人來救他。而在蘭花門裡唯一能救他的, 便是……
兮籬剛站定, 莫風就已經總壇的方向掠了過去。
山洞裡,阿城見熟悉的人影走了進來。
“兮籬?”
“……大叔?阿城?”兮籬擡眉, 皺眉道:“你還是不是莫風的哥們兒,沒看到莫風他回去送死了麼,你還不幫他?”
阿城怔了怔,整個精神上一驚有點恍然,聽了兮籬的話,便拉起大叔,大聲道:“我們走!”
只有兮籬留在原地,覺得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匆匆趕過來,只爲和他說這件事。
容庭與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不該相信什麼。彷彿從小的信仰都倒塌,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父親的臉,記憶中如此慈祥。
他一直以爲他的爹孃是這世上最恩愛的夫婦,娘總是溫柔賢惠,而爹也向來體貼,從不失態。而原來……一切都不是這樣的,只有他不知情而已。
幕後黑手原來是容景一,那蘇繁詩會怎麼想?他甚至不敢回頭看她的表情。
一時三刻的寂靜,讓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正當容景一要說話,蘇繁詩卻開口了。
“所以,”十七歲少女的聲音冷冷清清地傳來,“你就讓蘭花門夜襲蘇家的時候,一起把你兒子解決掉,以報復沈明煙,報復她不愛你?”
冷靜的聲音迴盪在大堂裡,瞬間,容景一卻如閃電般地看她,如果目光能殺人,在這一秒間,蘇繁詩早就死了千百遍。
這紫衣少女已經不知什麼時候長大,變得冷靜睿智,再也不是容景一認識的那個蘇繁詩了。
一字一句,直指人心。
“當然不是!”容景一回過頭來,便看到兒子受傷的眼神,才發現自己失了神,“庭與,你不能相信他胡說,當然不是!”
容庭與假裝冷靜地向他挑了挑眉,試圖隱藏自己的情緒。
“我特意要他們千萬不能傷了你!”容景一被容庭與那個眼神急了,“庭與,你是我最寶貝的兒子,我怎麼忍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是,明煙不愛我,我憤恨,我不平,可是你從來是爹最愛的兒子……你還不相信的話,你問門主,是不是這樣?”
“當然是。”門主飄渺的聲音從堂上傳來,似乎還帶着一絲笑意,“你爹說,隨便我做什麼,隨便我要如何處置蘇家,就算把蘇家滅了也行,而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能傷你。容庭與,你看你爹這麼愛你,寧可把這麼多人送到我手上,也不能讓你傷到一根毫毛。”
容景一全身一震。
蘇繁詩就算再冷靜,也已經忍不住憤怒,想起父親是如何過世的,瞬間悲從中來。她擡頭,滿眼血絲地看了看容庭與,僅僅一眼,就讓容庭與心寒到底。
“爹,您真的……這麼說了?”容庭與輕聲,直視自己的父親,想從他的眼裡看出一點什麼,“您說不是,我就信。”
面對兒子期待的目光,容景一卻說不出話來。他回過頭來死死地盯着門主,眼睛彷彿要噴出火來。
那個坐在堂上的灰袍老人卻以讓鎮定自若。面對中原武學世家的掌門,一點也沒有怯懦的表現。
“庭與,你聽我說……”容景一回過頭來,剛要說話,就被白衣少年的聲音打斷了。
“我不要聽!”容庭與提高聲音,皺着眉頭,用一種陌生的表情看着父親,“您怎麼可以這麼做?您可是我一直最敬重的爹,您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情?您小時候一直教我正義,教我做人,您怎麼……您怎麼自己卻揹着我們做了這些事?”
他的聲音裡雖然有徹骨的失望,可是口口聲聲用的還是敬稱。容庭與自己可能沒有注意到,可是,一旁的蘇繁詩卻聽到了。
“庭與!你以爲我做這一切是爲了我自己?我還不是爲了你!”容景一驀然打斷了他,皺起眉頭,似在忍痛,“怎麼明煙和你都不明白!我做了這麼多,你們都看不到,你以爲我容易麼?我只是想讓你和明煙能夠幸福快樂!”
容景一說着,又想起夫人說那句話的樣子,“你還是不是中原武林中人人敬重的容景一!”
“你心高氣傲,肯定過不了被人控制的生活,爹也不想你過那種人生!如今武林之中僅靠武功已經遠遠不夠,需要的是手段,是手段!如果世事都靠修爲,那武林盟主怎麼會是蘇之青而不是‘素劍’青痕?爹以前也是這樣過來的,爹明白那種感受。你不想被他人控制,那就一定要學會去控制別人!爹這是在爲你鋪路,讓你以後的人生能更順暢一點,更幸福一點!……咳咳,咳咳……”
他說得激動,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身子晃了晃,扶着旁邊的牆壁才站穩,微微咳嗽了起來。
容庭與臉色一變,連忙條件反射地上前扶他,拍了拍他的背,知道他的咳嗽緩了下來。
容景一已經不年輕了,鬢邊的頭髮已經發白,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光,特別耀眼。他被兒子扶着,轉過頭來望着他,眼裡有如此慈祥的表情,一下子就穿透時光,彷彿回到容庭與三四歲的時候。
“爹……”白衣少年扶着父親,聲音終於哽咽了。
當蘇伯伯說家人被仇家追殺,天知道他有多擔心,可是卻無能爲力。他一心爲蘇繁詩的時候,只想着替她度過這個難關,就一定要找到爹孃,爲他們出力。
如今卻在這種場合下遇見父親,一下子聽到了這麼多事情,容庭與畢竟還是個二十不到的少年,着實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就在每個人都愣着的瞬間,蘇繁詩動了。
蘇繁詩選好了時間,這正是容庭與和父親最靠近的時候,這正是蘭花門主最放鬆警惕的時候,這正是容景一最晃神的時候,這也正是最意想不到的時候。
她一把拽起容庭與,低聲:“快走!”
容庭與條件反射地聽她的話。
他們轉眼間就來到大堂外,連容景一都沒來得及反應。
灰袍老人已經站了起來。外面的弟子連忙跑進來半跪在地上,“門主,屬下這就去……”
門主卻擡了擡手,示意不用了。
容景一撕心裂肺的喊聲:“庭與!”
蘇繁詩本來還怕兮籬守着,可是那個黑衣女根本不在外面,他們很快就遠離了這大堂。這次蘇繁詩記得路,她拉着白衣少年穿過桃花陣,一路殺了出去。
有很多人試圖阻止他們,可是蘇繁詩的劍沒有停,鮮血四濺。容庭與只是條件反射地自保而已,蘇繁詩還時不時要顧着他,轉眼間,紫衣已經被染紅。
“你撐着,就快好了。”她百忙之中,還點了毫不留情地點了容庭與的紫檀穴,一陣劇痛讓他驀然驚醒。
一刀刺來,蘇繁詩揮手擋開,不過多時他們已經離大門很近了。
這次似乎弟子都不再巡邏,來擋住他們的人似乎很少,這次比上一次順利得多。
儘管如此,他們仍然一身血,蘇繁詩殺得彷彿瘋了一般。她不再手下留情,因爲她不殺死敵人,敵人就會要了她的命。
不過,在這些人裡,她怎麼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如果我們喪命在此莫風你給我賠!”阿城一邊揮劍,一邊留意着那不遠處一紫一白兩個人影。
莫風心急如焚,只想讓蘇繁詩快點離開,隨口答道:“賠就賠!”
他們是很好的哥們兒,已經好久沒有這種聯手的快感了。
“他們離開了!”不久後,阿城突然指着前方喊。
莫風擡頭,果然看到一紫一白兩個身影在黑色森林裡消失,而蘭花門的弟子都被他們擋在黑色森林之外。
他鬆了一口氣。
“你快走啊,再不走你門主不是要殺了你?”阿城一把劈開正要關上的大門,對莫風大吼。
莫風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便一躍而上!
然而,正當他也要離開蘭花門的時候,一個人擋住了他。
是衛長嶺。
“二十年前我沒有背叛蘭花門,這次我也不會。”大叔如是說:“我放走了一名犯人,總要再抓一個,否則該如何對那老頭子交代?”
莫風已經無力反抗,大叔一掌託向阿城讓他輕輕落在正在關上的門外,卻一手拉起莫風往地牢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