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繁詩也並沒有多說, 就已經一躍而起,一劍揮下。
因爲已經無話可說。
千溪退了一步,袖手而觀。
他根本不需要出手。這次他選的都是右翼分攤裡的精英, 個個在江湖上已經罕逢對手, 十幾個人, 對付一個女孩還是綽綽有餘。而且, 他看得出蘇繁詩這幾天已經筋疲力盡, 內力根本不敵他分壇的精英殺手。
轉眼間,黑衣殺手們已經將蘇繁詩圍在中間。
依稀可見,那個十六歲的紫衣少女用力護衛着自己, 氣息流動,她的影子越來越快, 越來越模糊。
突然很像一個人。
千溪看着看着, 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個人, 這種不顧一切的神情真的很像,那種聰明可愛也很像, 這樣狠狠揮劍的樣子也很像。當時那個人也是蘇繁詩這個年紀,蘇繁詩這種天真。
只是很像,但終究不是。
但是蘇繁詩的影子,漸漸模糊成那個人的背影。
蘇繁詩處於下風,只是急急退讓, 揮劍如風。劍法雖慌張, 卻不讓敵人有機可乘, 一時黑衣殺手們也無法奈何她。她越退越後, 直到已經退到了河邊, 再往後就是河水了。
河面平靜,河面上沒有任何落腳借力之處, 輕功再高之人也斷斷無法如此憑空渡河。
黑衣殺手已經志在必得,蘇繁詩也已經退無可退。
千溪也回過神來,看着好戲。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蘇繁詩突然翻身一躍而起,避開了劈過來的一刀。可是,她沒有地方落腳,因爲身下黑衣殺手們發亮的刀等着她。
風正朝她吹來,她借風的力道,身子往裡偏了偏,卻剛好落到一個黑衣人的頭上。她足尖用力那黑衣人吃痛,悶哼一聲,等其他人回過神來,她已經借力退到河面上三丈的距離。
然而,河面上沒有地方借力,眼見那一襲紫衣就要如流星般落進河裡。黑衣殺手在那一瞬間也沒有去追,只是等她落水。
蘇繁詩笑了笑,就在要碰到水面的那一刻,她一拍袖子,袖子裡掉出一塊木板,漂浮到水面上。
足點浮木,正好讓她能夠掠到河的對岸。
原來她之前蓄力,只守不攻,只是爲了這一躍。
之前她在離開酒樓的時候,掰下了木椅上的一個扶手,藏在袖子裡。剛纔,和黑衣殺手們對敵時,她也是用袖子裡的這快木板擋掉了好多攻擊。
轉眼間,她已經到達河的另外一邊,蹌踉着越走越遠。
她早料定她在墜河的時候黑衣人不會追上來,她早料到她會需要過這條河。
沒想到帶來了這麼多人也讓她給跑了,千溪的眼神慢慢從震驚變爲憤怒,他眯起眼睛,大喝道:“給我追!”
黑衣殺手們齊聲:“是!”
固然蘇繁詩之前只守不攻,但黑衣殺手的的刀也已經劃傷她的左臂,已經有鮮血漸漸滲出來。縱然她以智取勝,可是黑衣人的武功之高仍舊出乎她的意料,若她再被他們纏住,想必她再聰明,也逃不過了。
她知道他們一定會追過來。她受傷之下無法施展輕功,他們追上來,只是早晚的事。
突然有疾風迎面而來,有一人騎着馬,正從她身邊飛馳而過時,一手將她拉上了馬背,“抓緊了!”
“駕!”還沒等蘇繁詩坐穩,那人就持鞭大聲一喝。而這顯然是一匹一日千里的好馬,飛馳時步如疾風,迎面而來的厲風讓蘇繁詩險些睜不開眼睛。不一會兒,那條河就已經遠得看不清了。
周圍快速後退的景物都彷彿虛幻,唯有被她攥在手中的那一襲溫暖的白衣是真實的。
“容小子?”蘇繁詩不敢置信,“怎麼會是你?”
白衣如雪,腰間的劍亮如秋水,赫然正是被氣走又返回的容大少爺。
“你再敢自作聰明趕我走,看我以後怎麼整你。”容庭與一手策馬,速度不減,一手緊緊抱着蘇繁詩的腰,在她耳邊狠狠道:“詩詩……我警告你,你不許再對我說那樣的話,那就是看不起我你知道麼?看不起我的人……哼哼,都沒有好下場。”
容庭與說的沒有一句是好聽的話,可是低低的聲音隨着風聲傳到蘇繁詩耳中,她竟然越聽越沉迷。
她下意識地抱他更緊了,口中喃喃:“你怎麼會……”
“我剛走開,就越想越不對勁,就回來了。”容庭與知道她要問什麼,在她耳邊回低語:“想騙我……詩詩,你還欠火候哦。”
說完,他仰頭爽朗地笑開。
如此心醉夢一場。周圍的景物一個個掠過,白衣少年一手抱着她,一手策馬,爽朗地笑着。他說的話還在耳邊迴響,衣袂飄飄,天地之間彷彿只有他和她二人,攜手將風景看盡。
“好了,這裡應該安全了。”容庭與勒馬,扶着蘇繁詩下來,“這裡他們應該不會追上來了。”
冷風吹來,讓蘇繁詩一哆嗦。
不遠處就是懸崖,這裡看似一片荒地,除了一棵老槐樹和一些野草,什麼也沒長。懸崖上的溫度總是比其他地方低了許多,而剛纔急於逃離,蘇繁詩身上的傷根本還沒止住,還在泊泊流血。
這樣的情景似乎已經熟悉的習慣了。
容庭與彎下身,拿出藥來替蘇繁詩裹傷,那種鮮豔的火紅色在白布上蔓延,蘇繁詩很習慣地配合。三天裡不斷有人襲擊,他們都是這樣,容庭與手上就是蘇繁詩來處理,而蘇繁詩手上就是容庭與包裹。
痛過的人都知道,痛不會麻木,只會越來越傷人。
爲了生存,這幾天他們徹底從世家子女蛻變成江湖人。
——刀劍飲血的江湖人。
“這……若被門主發現了將是很大的罪名,你確定?”一個京城的地痞小混混手中掂着銀子,歪頭問。
“難道你不敢?還是做不到?”黑衣少年站在他面前,淡淡地挑眉:“你欠我一份情,我只求你這件事。”
“誰不敢了!”果然,對方被激怒了,“這世界上沒有我阿城做不到的事!”
“那好。”莫風輕輕點頭,“成交。”
“你們以爲,這麼輕易就能逃得過麼?”
正當蘇繁詩鬆和容庭與栓好馬,鬆了一口氣,靠着老槐樹想休息一會兒的時候,這個聲音響了起來。
蘇繁詩愕然睜開眼睛,容庭與已經站了起來。
千溪的身後仍舊跟着數十名黑衣人,他慢慢地朝他們走來,惱羞成怒的面容已經有點猙獰,“蘭花門從不會失手。”
“你們既然已經失手一次了,也就不怕第二次了。”容庭與笑着調侃他,卻已經準備好出劍,時刻警惕着,“壇主,你說是吧?”
千溪瞥了容庭與一眼,一皺眉,“你讓開。”
“我又不是你那些木樁子,爲什麼你說讓開我就要讓開?”容庭與笑得無賴,一邊說話,一邊用眼角餘光看周圍哪裡是對他有利的地形。
“你讓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殺。”千溪似乎已經不耐煩了。
容庭與揚了揚頭,冷哼一聲。
他身後的黑衣人劍他如此,正欲出刀,卻被青衣壇主一揚手阻止了。千溪的臉上染上了一絲笑意,“這次,我親自出手。”
就算一個前輩對一個晚輩出手很沒面子,就算他這樣勝之不武,千溪也不會再讓她有機可乘。
千溪對自己的劍法,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蘇繁詩站了起來,“你這麼鍥而不捨,想必你若不親自出手也不會甘心。不過在這之前,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千溪怔了怔。
“若這次你也無法擒住我,”蘇繁詩頓了頓,笑了:“那請你再也別帶人來追了。”
千溪猶豫了一下,便應道:“好。”
他有點迷惑,這個姑娘爲什麼還能這麼有自信,還能笑得這麼輕鬆,所以他出手時已經慢了一刻。
蘇繁詩就爲了他此刻的這一緩。
她曾在去就容庭與的時候看過千溪的武功。那時,千溪敗給了莫風。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千溪的劍法。她不知道,那時千溪只是假裝落敗而已。雖然蘇繁詩用了最快的速度避開,雖然那一劍已經緩了一緩,可是千溪的劍仍然凌厲地指向蘇繁詩的頸項處。
幸好容庭與反應快,面前一劍將這一招架住了。
突然一顆栗子砸向千溪的額頭處。
這顆栗子比他想象中凌厲,然而千溪還是微微一側頭就避開了。他沒有回頭,青衣飄飄,再次舞起長劍時,漫天都是劍意,連風也帶着殺氣。
轉眼間,蘇繁詩已經退到懸崖邊緣。
又一顆栗子砸過來,這一次是砸向千溪的劍。
這扔栗子的人顯然內力高強,這一扔,千溪太專注於蘇繁詩,竟然沒避開。這一顆栗子砸在千溪的長劍上,凌厲無雙,劍竟然差點脫手。
這一偏,蘇繁詩又得以躲開他的襲擊。
千溪終於無法無視那個丟栗子的人,止住劍勢,回頭喝道:“是誰!”
荒地裡除了幾個黑衣人外,就沒有一個人影,只有那棵老槐樹靜靜地垂立在一邊。
“壇主,剛纔沒有人來過。”一個黑衣人頷首道。
片刻的時間,蘇繁詩已經蓄力,一招蘇家獨傳的劍法劈向他。
高手對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關鍵。
蘇繁詩或許不是高手,可是她看過足夠修爲高深的江湖人比武,明白其中原理。先出手總比被動防守強。
千溪顯然出其不意,回過頭來猛然往後退。這時又突然有一顆栗子砸向他的心口,他不得不分力彈掉那栗子。千溪還沒這麼狼狽過,已經退到了那棵老槐樹邊,就當劍要刺到他面前的時候——
他擡手,兩根手指就夾住了劍尖,劍勢戛然而止。
蘇繁詩的劍再也無法移動分毫,但千溪的指尖也滲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