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與,休得胡鬧!”容伯伯渾厚的聲音由不遠處傳來。
腳步聲由遠而近,蘇之青和容景一雙雙出現在後院口,容景一的神色十分無奈。
“爹!”蘇繁詩丟下劍跑到父親身邊,指着容庭與道:“爹,這個人是誰?你怎麼把採花賊也放進家裡來了?”
蘇之青笑着搖了搖頭,擡頭看向容庭與,笑問:“容侄兒,大門敞開着不走,何必翻牆而入,還生生被扣上採花賊的惡名?”
容庭與一時語塞,蘇繁詩笑盈盈地看着他,他頓時臉色變得通紅。
“庭與,還不快給你蘇伯伯和繁詩道歉。”容景一叱道,看容庭與臉紅的樣子,又和蘇之青一起雙雙笑了起來。
容庭與看了父親一眼,又看了蘇之青,頷首低聲:“……侄兒庭與擅闖貴宅,確是有失禮數,請蘇伯伯原諒。”
他性格爽快,做事雖不羈,道歉卻也不拖拉。
“好了,庭與都道歉了,容兄就不要責怪他了。”蘇之青淡淡笑了笑,回頭對女兒說:“繁詩,庭與這幾天會住在蘇家府上,他是客,你務必好好招待。”見女兒還撅着嘴,明白她還在想什麼,便加了一句,語氣中頗有忍俊不禁的意味:“你容伯伯覺得管不住他兒子,正好這幾天有事,就把庭與送過來幾天,想讓他增強武藝。”
容景一略帶尷尬地輕咳一聲,瞪了兒子一眼,“唉,是老夫教子無方。”
“莫風。”蘇之青又轉向那個一直靜靜站在蘇繁詩身後的少年,吩咐:“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帶小姐去用膳。庭與,你也一起去吧。”
莫風略略頷首,走到蘇繁詩身邊,只喚了一聲:“小姐。”
蘇繁詩不忘瞪容庭與一眼,才乖乖地跟着莫風走。
容庭與也很自動地跟了上去。
蘇之青看着莫風和蘇繁詩遠去的背影,神色陡然有些複雜。
他行走江湖多年,早練就了一雙相當厲害的火眼金睛,可是,五年了,這個少年他還是看不透。
他猶記得,第一眼看到莫風的時候,他全身都是傷口,沒有一處皮膚是完整的。若是平常少年,早該死了,不想莫風還活着,竟在重傷之下仍舊擁有如此強大的求生一年,硬生生接了蘇之青的四招。
這麼殘忍的手段,這麼堅強的意志,蘇之青多年來江湖中所見無幾。
所以,當莫風說,是蘭花門害他如此,他也信了幾分。
——如此非人的手段,除了令人人避而行之的神秘邪派蘭花門,還能有誰?
“怎麼,蘇兄還是不放心莫風?”容景一和蘇之青多年兄弟情義,猜得出對方在想什麼,沉吟道:“少年郎看上去不錯,武功底子不錯,聽你說,五年來也沒有任何異動。”
“的確。這幾年我試探過他,考驗過他,他表現得都堪稱完美。”蘇之青若有所思地點頭,“上次繁詩被攻擊,他幾乎丟了性命,回來又是一次重傷,可是他出手的時候仍然毫無猶豫。”
“他記着你的救命之恩,自然忠心耿耿。”容景一點頭,突然低聲:“之青,庭與的事,就暫時麻煩你了。”
“沒問題。”蘇之青的聲音也低了下來,“兄弟之請,何有不應的道理?”
“我們被宿敵追殺一事,庭與尚被矇在鼓裡,你也不必告訴他了。他們的目標是我和明煙,想必庭與在這裡他們也不會找他的麻煩。容家……唉,外人看容家風光,可容家如今落到這個地步,和你蘇家無法相比,此次來勢洶涌,再也沒有與之抗衡的力量,我和明煙也只好……唉……”
“容兄……”蘇之青猶豫着,“可要蘇家出手……”
“這就不必了。”容景一毫不猶豫地打斷他的話,擡頭,眼中驀然閃着驕傲的光,“若這等家務事也要兄弟你的幫忙,豈不是容家天大的恥辱?“
雖然容家和蘇家乃代代世交,但是在江湖中,家中恩怨,宿敵上門,若要藉助於別人,卻也是足以讓家族蒙羞之事。蘇之青明白這一點,便再也沒說什麼。
在蘇家膳廳裡,容庭與剛坐下就要動筷子吃了,可是蘇繁詩壓下了他的手。
只見莫風用右手在桌上輕輕一拍,紅木筷子立刻彈入他手中,以閃電般的架勢把每道菜都夾了一筷子。
容庭與目瞪口呆。
莫風咀嚼完最後一道菜,微微向蘇繁詩點了點頭,退到一邊。
蘇繁詩朝莫風笑了笑,便拿起筷子,“吃吧。”
片刻後,她發現對面某人還愣在那裡。
“莫風哥哥剛是在幫我試毒。”蘇繁詩挑了挑眉,向還未動筷的容庭與解釋:“很多人想殺我,毒殺便是最省力最費心的其中一個手段。”
她解釋完了,便又自顧自地拿起筷子繼續吃,嗯,剛纔練劍累了,紅燒肉很好吃……她吃的吧唧吧唧,發現對面的某人仍然還未動筷,有點不耐煩地擡起頭:“你爲什麼不吃?”
爹若看見,定然又要責備她待客不周。
容庭與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莫風,“有他在,我吃不下。”
他第一眼就不喜歡莫風,此時,莫風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站着,容庭與更是倒胃口。
蘇繁詩看了看他,看了看莫風,又看了看容庭與,沒好氣地說:“莫風哥哥是不會離我身邊的,你要餓死是吧?那好,隨你。”
容庭與一出生就受到大少爺的待遇,即使步入江湖,江湖人見他,也會顧及容家的名聲稱他一聲“容少爺”,又何時受過這種待遇?
他當下眯了眯眼,放下筷子,雙手抱胸,“你可是我的未婚妻,若夫君餓死了,你不是還沒嫁出去就成寡婦了麼?”
蘇繁詩怔了怔。剛纔倒是忘了問父親婚約此事究竟是真,還是這姓容的小子在騙她。
容庭與得意地看了她一眼,以爲噎得她沒話說了,便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往嘴裡夾了一口菜。
咦,挺好吃的嘛,不錯不錯。容庭與吃着吃着還點起頭來,越吃越起勁。
“好吃哇……”他吃得津津有味,剛擡起頭來,頭就被筷子敲了一下,背上也被拍了一拍。
“這是給小女小小一份心意,未來的夫君,你就收下吧。”蘇繁詩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的身邊,笑意吟吟地看着他,施施然離開了膳廳,還不忘交代:“未來的夫君,好好享受啊。”
莫風也跟着她走,臨走之前,帶着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容庭與無辜地摸了摸額頭,沒發覺什麼不對啊?
可是,當他看到手上的紅燒醬,又狐疑地再次摸了摸額頭處,滿手沾滿了紅燒醬時,頓時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
他頓時跳了起來,嚷嚷:“蘇、繁、詩!你給我回來……”
蘇繁詩此時正躲在膳廳後面,看着容庭與的樣子,竊笑不已。
於是,外面的家僕們不明所以地看着剛進門的容家少爺跑出了膳廳,額頭上有點紅色的醬料,身上還散發着紅燒肉的味道,氣急敗壞地喊着小姐的名字。
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配着一身本該一塵不染的白衣,滑稽,實在太滑稽了……
家僕們都面面相窺,然後笑了出來。
“笑什麼笑!本大爺心血來潮塗個臉譜不行麼?”
“是,是。”家僕們立刻斂住了笑聲,正了正表情,異口同聲地應道。
“咦,奇怪,庭與身上怎會沾上沁草的毒?”
容庭與練劍休息下來的時候,蘇之青突然拉起他的手臂,手掌朝上,哪裡赫然有兩個幾個紅點,顯然是沁草留下的痕跡。
沁草是江湖中很常見的□□之一,其毒性很少,而且只對女子起作用,男子服下去無害。這種□□向來只有最低級的殺手會用,因爲只要是江湖人,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今天你到哪裡去玩了麼?”蘇之青看了看他,眼裡有一種明瞭的笑意。
容庭與已經習慣了父親的嚴厲,而蘇之青不但沒有罵他,而且那絲琢磨不透的笑意讓他感到渾身不舒服,立刻反駁:“我沒出去玩!我整個下午都在練劍!”他轉頭看到門口正要出去的蘇繁詩,連忙拉住她,指着她說:“詩詩可以作證!”
“就憑你這個稱呼,我偏不替你作證。”蘇繁詩回過頭來,饒有興趣地逗他玩。
“庭與。”倒是蘇之青首先失笑:“不要緊的。你說你沒出去玩,我相信你。只是,想必你也知道,沁草對女子身體有害,我只是怕有人混進來想對繁詩下毒。”
容庭與想了想,一個下午,他確實是手上只拿過劍。因爲想給蘇伯伯留個好印象,特意將性格收斂了不少。
當然,如果問他爲什麼今天這麼安分的話,他一定還會給一個吐血的回答:“因爲詩詩在啊。”
不對……還有,沾在手上的……紅呼呼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