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昱昭、王錫蘭二人送走王溥,便重回書房相鄰而坐。
“那酒可還要?”一坐下,王錫蘭就迫不及待地追問周昱昭。
將頭朝椅背沿上一仰,周昱昭只斜眼瞟了一下王錫蘭,沒有接話。
“說說看,你今兒個到底怎麼了?”
周昱昭兩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懶得動彈。
“是不是人家姑娘不理你了?我早就說——”王錫蘭的臉上剛要豐富多彩起來,見周昱昭又摞過來一個眼色,忙將語氣收斂,“我早就說,你這樣一走大半年,什麼信沒有,人家要是能高興纔怪哉!”
王錫蘭跟真的一樣,在那自猜自測,周昱昭雖覺好笑,然心頭一直似有塊石頭擱在上面,致使他這會是如何也笑不出來。
“你想想,她現在可不是去年那個剛出廬時的小丫頭,名不見經傳的!”王錫蘭說了這些話,周昱昭又沒有出聲反駁,只當自己喵對了,一時說得興起,乾脆從凳上站起身,“如今人家可是享譽京都的!更要緊的是,還有皇帝在後給她撐腰!前日聽你說,長公主是不是也對她另眼相看了?你瞧瞧——嘖嘖嘖!”
周昱昭偏過頭,看向正站在自己身側滔滔不絕的王錫蘭,不由皺了皺眉頭,這人明明已經成親了,怎麼仍這副樣子,偏他身邊的人對他還都服服帖帖的。
就拿前天晚上,紫熙公主對待王錫蘭的舉止神情來說,若說她全然是裝的倒也不像,至少還是用了心思的。
王錫蘭瞥見周昱昭凝眉思索,以爲他正在仔細琢磨自己的話,忙再接再厲:“再說,你這次南下又不知多久纔回京。可人家堪堪已入待嫁之齡,怕是不準備這麼名不正言不順得跟着你了!”
周昱昭聞言自嘲一笑,重新仰起頭,眼睛一眨不眨,神色憂憂。
王錫蘭湊近了:“依我看,你不如索個美麗的南秋國公主回來做夫人,學我當個駙馬爺!”
“你還是自己做吧!我回去了!”周昱昭實是聽得心煩,從座上彈跳站起,整了整衣襬,便大步踏出。空留王錫蘭一人呆在原地,緩不過神。
惠行領着長公主一行出了大殿,正往東邊閣樓走去。剛出殿門不遠,就見陳王隻身一人慢悠悠地踱將過來。
“侄兒,給皇姑母請安!”陳王臉上帶笑,“皇姑母,您這是吃午齋去?”
“哦。是勵玟來了阿!本宮剛剛還使了人過去尋你來!”長公主衝陳王招招手,“勵玟,你走近前來,跟隨本宮一道吧!”
陳王臉上笑容依舊,上前伸出小臂,扶起長公主。而濃眉下的眼梢則是無意沒意地瞟了眼正立在另一邊扶着長公主的李眠兒。
李眠兒自見到陳王的身影起便頷下首低斂眉,一直目視腳尖,就連給他行禮請安時也沒有擡頭。
長公主不動聲色地將陳王和李眠兒二人的神情瞄在眼裡:“勵玟。今日怎麼也過來這相國寺了?”
“回皇姑母的話,侄兒最近睡眠不太好,今日逢休沐,就過來寺裡聽聽禪、誦誦經,想着這樣許能靜心安神。有助侄兒睡眠!”
“呵!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本宮聽着怎麼覺得有些個不順當呢!”長公主說着。咧嘴一笑,轉頭覷向陳王,“休沐?你打從何時起開始每日按時上朝了?”
“皇姑母,您這是身居後宮,心在內廷啊!侄兒那點子事,怕早就瞞不過您的法眼了!”
“就你小子鬼心眼最多!平日裡頭沒事的話,留在府上多陪離蕊,這些年,也虧得她能忍受你這脾性!”
“皇姑母教訓得是!下午回府,侄兒就一心專陪她!”陳王答應地相當爽快。
長公主聽了,面上佯作嗔狀:“你就會嘴上哄本宮開心吧,應得倒利索得狠!怕是一轉身,就拋諸腦後去了!”
一行人轉眼到了東閣大院,長公主一路走,一路同陳王說着話,只是從她嘴裡講出來的,句句不離說教。
眼看前頭就是高大的堂門,陳王忙藉機岔開話題:“哎——皇姑母當心腳下,這寺廟裡的門檻啊,皆築得高高的,經過時需格外留神!”
被陳王一提醒,長公主視線轉盯着腳下,小心翼翼地擡起腳跨至堂內,這一打岔,她還真就忘了繼續教育陳王,反同惠行方丈嘮起話來。
沒了長公主左一句右一句地查問,陳王長吐一口氣,挺起脊背,側過臉毫不避嫌地不住打量另一邊的李眠兒。
感覺到陳王放肆的目光,原本心境就不太平穩的李眠兒,更覺煩躁,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可暗下里不知將陳王咒了多少遍。
有陳王一直在側,中午的齋飯李眠兒自然吃得不鹹不淡,原想吃完飯,各走各的,一切就會好起來,誰知陳王竟然十分厚顏無恥地請求長公主允他搭個順風車,更讓李眠兒意外的是,長公主最後還讓陳王給說服了!
李眠兒卻也沒法,只能不聲不響地服伺長公主去西邊閣樓裡稍事休息,消消食,完了就回宮去。
武郡王府,今日這頓午膳相較往日實是熱鬧非常,只看武王妃王鈺臉上的神采就可知一二。
“昭兒,上午時,文王和王妃就特意趕過來了,你好容易回京一趟,趁這機會,大傢伙一起吃頓團圓飯!”
周昱昭幾近晌飯時分纔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同文王寒暄幾句,就被王鈺招呼着用膳了,遂而一開場,王鈺就對着周昱昭如是說。
文王呵呵一笑:“昭兒明日就離京南下,做叔嬸的自然要過來給他踐踐行!”
周昱昭心下十分感動,眼前幾人是他在這世上爲數不多的至親,即便爲了他們,他也要努力頑強地活下去,不但要活下去,還要活出一番精氣來!
心裡這麼想着。周昱昭手上已經敬完文王和王妃各一盅酒,然後又敬了自己的父王母妃。
王鈺溼着眼眶將杯中酒飲盡,放下杯子,夾了些菜放至周昱昭的盤中,見此,周昱昭立等拿起筷子,將菜夾起,一一塞入口中。
王鈺欣然一笑,轉頭招呼文王夫婦喝酒用膳。
“昭兒此去,需多久能回?”文王話一問出口。武王在周昱昭開口前,眼神貼身管事領着侍女們先行退下。
待侍人都退下後,周昱昭看着文王。語氣特地放得輕鬆:“回叔王,昭兒這次南下,需得徹底打敗南秋,才能回京!不過依昭兒看,最遲會在年前結束這場戰爭!”
“年前?那還是很有些時日的。大傢伙可都盼着你早日班師回朝阿!”文王的聲音缺了幾分中氣,聽着卻是十分地溫和舒服。
“昭兒定不負叔王重望,早日凱旋!”周昱昭端起杯子,朝對面的文王敬個酒禮,便一飲而盡。
文王見此,跟着幹了一杯……
這個午時的武郡王府。透着股前所未有的溫馨歡快、恬睦祥和,桌邊的幾個人言笑晏晏,其樂融融。沒有人會想到這一頓午膳,竟成了他們幾人這輩子的最後一次團圓飯,沒有人會料到這麼殘酷的將來,他們只是下意識地珍惜眼下的這一次團聚。
李眠兒端坐在貼靠車壁的座位處,除了不時地過去幫長公主順理一下榻上的事物。其餘時候便專心地透過飄動的簾縫,瞧往窗外。刻意去忽略陳王從上車起就沒有消停下來過的聲音。
長公主許是一向清靜慣了,因而陳王的那些在李眠兒聽來純屬聒噪的嘮叨話語,在她聽來卻是很受用,至少一路行來,不用覺得無聊了!
李眠兒靜靜地看着沿路風景疾馳而過,她之所以能夠完全充耳不聞陳王的誇誇其談,因她心裡此刻正糾纏着別樣事情。
對於上午時周昱昭的無理,她不是沒想過他也許真的只是出於無心,只是出於玩鬧,可事實是,她當時就是有一種被悔辱被侵犯的感受。
不同於他的尊貴,自己雖然當下確也不是那種可以任人宰割的貧弱女子,然相較於他,自己仍太過羸弱,便是他上午舉止再過分一些,自己又能拿他如何?
人心一向險于山川,難於知天!況且他又是那般深沉的一個男子,短短几次見面,哪裡就能將其看透!
所以當週昱昭一反常態,作出輕薄之舉時,李眠兒她怕了,她怕他只是年輕氣盛,一時貪戀自己的容色而已,待興頭一過,也許就該形如陌路了。
自這些想法突然冒出後,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怎麼堵也堵不住。
故而當週昱昭拉下尊嚴向她表示歉意時,又在她轉身決定離開時將她挽留時,李眠兒都沒有表現出一點的心軟,她不能冒險,她不能拿自己的未來冒險,她可以沒有奢華的生活,她也可以沒有尊貴的地位,但她忍受不了被自己在意的人輕視甚至玩弄,因爲她要的是一個一生一世!
“李小姐可是想家了?前面不就是國公府麼?”陳王突然出聲打斷李眠兒的思緒。
聞言,李眠兒定睛向遠處一看,真是到了國公府所在的街頭。想到孃親,想到疏影,對芭蕉園的思念之情猛一下子蜂擁而來。
見李眠兒怔怔地望着國公府的宅門出神,長公主語重心長地道:“離家也幾天了,想家那是當然的,一會兒到了仁壽宮裡後,本宮派人送你回府一趟,明天早上再接你回宮!趁這個功夫,你也回去收拾收拾,上次畢竟留你留得匆忙了些!”
李眠兒聽了,忍不住喜形於色,慌忙給長公主叩首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