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甚是!”桃女眼中閃過一抹光亮,起身帶着魚左舟走出小亭,向山岩下的一排屋宇走去,邊走邊道,“我爹爹臨終前,把塢主之位傳給了我,由此哥哥心裡是恨着我的。我自小便沒有出過桃花塢,而且基本上也沒出過這個園子,也不敢常與哥哥見面。他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竟是把腦子燒壞了。他雖然辦下很多錯事,卻終究是我哥哥,我一切都只好忍着。畢竟爹孃都走了,我只這一個親人!”
魚左舟聽着不由想到自己,心中也暗暗升起悲愁來。這桃女再怎麼說,畢竟有過爹孃的疼愛,還有個哥哥,可是自己現在都不知道是從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爹孃是否還在,是否還有兄弟姐妹,這些一概不知。
桃女見魚左舟明顯神色一暗,不由笑道,“其實這世上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有時候覺得熬不過去的坎,以後看來也不過那樣!不過,想不憋屈也可以,把那個坎砍了也就是了!”
魚左舟聽得桃女最後一句話中不經意透露出的殺氣,竟感覺背脊一涼,但再看去時,她已經是一臉無害的笑,指着一處木樓道,“那便是我住的地方了,裡面還養着一些鴿子,它們可討人喜了!”
“我家裡倒養着幾隻鷹,卻是狂野慣了的,幾月也見不着它們的影。”魚左舟聽着那邊傳來的咕咕聲,笑着說道。
“鷹本就是自由的,鴿子卻是鎖在籠子裡的!”桃女微微嘆了口氣。魚左舟忽然意識到自己剛纔說的有所不妥,便沉默着不再說話。
魚左舟在桃女屋裡坐下喝茶,又聽她彈了幾首曲子,便出了園子。這“無居”本是桃女一人的居所,所以魚左舟便被安排在塢中一處雅居。待她出了園子,卻見初九仍是等在門口,不由勾了勾嘴角,跟着一旁的隨從向住處去。
夜裡的桃花塢很靜,甚至能聽到窗外落花的聲音。魚左舟白日不覺,此時心中卻是疑問重重,總覺得有點像霧裡,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難道桃女所說的一切都只是湊巧嗎?
她翻了個身,覺得有些口渴,便喚了聲,“初九!”許久看不到初九進來,魚左舟便披上衣服起身自己去倒茶,不禁有些納悶,平時不管在哪,初九都是隻在自己外間歇着,這時怎麼不見人影了?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外面桃花林一陣悉悉索索的響聲,魚左舟旋身穿好衣服開窗躍出,便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快速的穿越在林中,她沒有多想便追了上去。那傢伙的速度很快,但在魚左舟看來倒不算什麼,只是密密的桃樹,枝椏頗多,對於她來說,就有些妨礙了。
眼看着那黑影到了
一處山崖旁,一躍身便進了叢林子,崖後霧氣繚繞,魚左舟藉着月光還是看清了那黑影,原來是隻大猴子,她不由大爲泄氣,正要轉身走,卻看見山崖旁有一小屋,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得更加的陰森。
魚左舟聽了聽只覺裡面沒有動靜,但擱不住心中好奇,便走近那小屋。近了纔看清不禁門連窗戶上都上着鐵欄子,倒像是一個囚室。她隔着鐵窗向裡看,用手撥開上面蒙着的一塊碎布,可說時遲那時快,只覺一陣陰風撲來,她的手腕已經握住了!
魚左舟驚呼一聲,纔看清握着自己的是隻手,骯髒不已,滿是皺紋,又有一道道結痂和新增的傷口,再往上看,便是一件破舊看不清本來顏色的袖子,然後便是蓬頭垢面的一張臉!
“皇上!皇上!臣護駕不力,請治臣罪!”魚左舟正欲抽出自己的手,卻見那人哭喊着喚自己皇上,她心中一緊,忙問道,“你是誰?”
“皇上,您死的冤啊!臣要爲您報仇!”
那人似是根本聽不懂魚左舟在說什麼,只一味的說着胡話,“那逆賊用了調虎離山之計,要不然他豈能得逞?待我出去,一定要親手宰了那逆賊!”
魚左舟聽此大致明白了,若這人不是看話本太多的話,那他原應是先皇身邊的人,難道當年先皇的死真是有蹊蹺?
“放我出去!逆賊拿命來!”
魚左舟見他越說越是瘋話,想了想,便從懷裡掏出那半尾龍魚來,拿在手裡晃了晃,問道,“你可知道這東西是什麼?”
那龍魚像是糊着金黃色薄紙的燈籠般,發出柔和的光澤,那人一見便瞬時安靜下來,放開魚左舟的手,撥了撥自己的頭髮,似是不敢相信般,拼了命向前夠着頭去瞧那龍魚,卻是不敢伸手去碰。許久,那人忽然“哎呀”一聲,噗通跪倒在地,口中大呼,“微臣拜見殿下!”
魚左舟見此不由繼續問道,“你可知這是什麼東西?爲何喚我殿下?”
“皇上當日有命,見龍魚便知是皇子!殿下您放心,皇上雖然沒了,但是隻要有臣在,一定爲你光復江山!”那人話語裡竟是極爲嚴肅,不像胡話,直跪在地上磕頭。
“這龍魚可是隻有一尾?”魚左舟再問。
“不不,兩位皇子自然每人一尾!將來誰能迴歸京師,自然誰登皇位!”那人說到這越發跪的穩當。
魚左舟握緊龍魚,看來當初先皇已知大勢已去,便將兩位皇子送出,將來看誰能有本事重回京師,再登皇位。這樣一來,雪城發生的那場屠殺以及那死去的婦人,連這半尾龍魚都是可以解釋了。
可這時忽然聽到遠處有光傳來,忙扯住那人,“你可知雪城?”
“邱妃娘娘……”那人剛說了這幾個字,忽然似受了驚嚇般向後撤去,魚左舟回頭一看便見兩人挑着燈籠向這邊走來,忙躲到屋頂上。
“這老頭子又發起瘋來了!”其中一人抱怨道,將燈籠向屋裡照了照,見那人抱着頭縮在角落裡,又沒好氣的道,“發什麼瘋?再哭再喊我便讓皇上殺你的頭!”
“你跟他一個瘋子計較什麼,走走走,這既沒什麼事,我們回去再睡會覺!”另一個打着哈哈道。
“哎,真是,好好的一個桃花塢竟然兩個瘋子!”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回了去。
魚左舟見此本想再多問那人幾句,而望着茫茫的一片桃花林,才發現自己早已找不到來時的路了,只得悄悄跟着兩人也往回走。
等終於回了住的地方,魚左舟坐在桌旁看那半尾龍魚,總覺得腦子中隱約有些影像,串在一起有些明白了,卻一想又什麼都沒了。邱妃娘娘,皇子,龍魚……難不成自己要找的那人是位先皇遺孤,若是這樣,自己可就真要陷於皇位之爭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魚左舟將龍魚收起來,沒有回頭,“你這是去哪了?”依舊聽不到回答,魚左舟轉身看去,卻見初九臉色慘白,連嘴脣都是白的,不由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探了探脈搏,驚問道,“怎麼好好的病了?”
初九隻微微側過頭,想縮回手卻又不敢,嘴脣抿的緊緊的。魚左舟見此不知從哪來的一陣怒氣,甩開他的手,“你下去休息吧,我這也不用你伺候,以後沒我命令,也不必等在外間。”說過,便起身走到牀前,和衣躺下。
初九看着魚左舟隱忍着的怒意,只覺得胸口也憋悶的慌,誰知喉嚨一甜,竟是吐出一口血來,他忙擦了擦嘴角,轉身走出屋子。
屋外月光很好,地上花影晃動,空中桃瓣紛飛,夜風也涼的緊。初九有些暈暈沉沉的胡亂走着,心裡也如這涼風般冷。他掀起衣袍坐在臺階上,從腰間掏出一個拂靈來,那拂靈兩個小角尖尖的,兩側卻被磨得很平,上面隱隱還能看見血跡。只是中間肚腹中的珠子卻沒了,所以它再也不會響了。初九深深吸了口氣,手緊握成拳,那兩個小角深深的扎進手掌裡,他卻似乎聽到拂靈的聲響,一陣陣不絕於耳,合成一隻曲子,巨大的悲慟從中而來。
那邊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許是初九沒有關好。他隱下情緒,起身去關門,卻被嚇了一跳,只見魚左舟正倚着門呆呆的望着外邊,見他走過來,嘴角勾起一抹笑,卻涼的厲害,轉身回屋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