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牆底下,天已經微微發亮,饒是李沐芷如今有功夫傍身,也累得夠嗆,更遑論翠雲,她雙腿跟栓了鐵砣一般,拖拉着好容易跟上。
富貴中途醒了過來,李沐芷半攙扶着他,三人支撐着,總算一切順利。
李沐芷整理了下自己的着裝,又去幫癱坐在地上的翠雲理頭髮和衣裳,收拾齊整後對她說:“去幫富貴打理下,咱們衣衫不整,守城門的士兵也不會放行。”
翠雲忙過去將富貴的衣服頭髮弄好,三人才順利入了城。
一進城門,李沐芷便僱了輛馬車,節省體力,快速趕到客棧。
她站在客棧門口,回想着鞭子抽在身上的痛感,鼓了鼓勁,沒有進去,而是將鑰匙交給翠雲,叮囑她去哪間房找乾淨衣裳,以及銀錢。
翠雲一臉不解,李沐芷撿了一句話說道:“萬一有人追來,我還能抵擋一下,快去,別耽誤時間。”
翠雲被她推着進了屋,也沒來得及多思考話裡的漏洞,便急匆匆奔上了樓,抓了一大把銀子,又裝了幾件李沐芷素常穿的衣衫,用包袱包起來,跑了出來。
李沐芷檢查一番,不滿意道:“樓上正中間那個房間梳妝檯上有個暗紅色的小盒子,記得拿下來,還有,你銀子拿得太少了,再去拿五十兩,快去!”
翠雲看着她,有些哽咽:“姑娘,這些銀子已經不少了,你與我不過剛認識,我不能這般虧欠你。”
李沐芷捏了捏她的手背:“快去吧,這些銀錢雖夠你們生活幾年,但我還有別處要用,趕緊去拿。”
翠雲吸了吸鼻子,轉身又跑了進去。
等到她下來,李沐芷重新鎖上門,讓兩人都上車,吩咐車伕趕緊去前街。
馬車跑起來,李沐芷開門進去,從小盒子裡掏出兩串假鬍子,給富貴粘了上去,隨後又掏出一塊黑乎乎的泥炭,摳下一塊,在手心搓開,往翠雲的臉上抹勻,隨後將泥炭遞給翠雲,指了指富貴:“給他也抹上。”
翠雲依言照辦,沒一會兒,兩個人已經看不出原來的相貌了。
馬車停在街口的位置,李沐芷叮囑道:“等着我。”
隨後跳下車,很快便拎着一個小包袱上車,車伕繼續趕車,李沐芷將包袱遞過去,說:“這是男子的衣裳,等我下車後讓他換上,不能這般破破爛爛上路。”
而後又掏出兩張文書,一一打開:“這是爲你們兩個辦的通關用的,拿着,記好自己的名字,到時候別人問你們的時候莫緊張。”
翠雲和富貴接過去,彼此對看一眼,接着就要下跪,李沐芷被唬了一跳,忙攙拉起來:“這是做什麼?”
“姑娘與我們萍水相逢,卻肯這般相幫,無異於再造之恩,如此大恩大德,無以爲報,還請姑娘受下這一跪!”富貴顫着聲音說道。
翠雲也帶了哭腔:“是啊,姑娘,讓我們給你磕幾個頭吧!”
李沐芷鼻子一酸,不肯受他們兩個的大禮,扶起來後,沒有多加耽擱,轉身下了車,二人繼續等待。
很快,有人打開車門,李沐芷身邊跟着一個壯漢,剛要害怕,就聽李沐芷說道:“這就是你們要保的人,老弟身子弱,一路上不能經風雨,希望你們挑好的路趕,好生照料。”
翠雲和富貴這才明白,原來李沐芷不放心兩人上路,爲他們請了鏢局,一路護送。
再三交待完畢,李沐芷退後一步,對鏢局大漢說:“走吧。”
馬車咿呀行駛,翠雲忍不住掀開簾子,探身出來,衝着她不斷揮着手,李沐芷微微笑着,目送她離開。
“再見,翠雲姑娘。”
李沐芷低頭攤開手心,昨夜給翠雲的隱魂香塊正躺在手心。
早晨趕到客棧門口時,李沐芷也擔心,翠雲和富貴會不會忘記自己,正待解釋,卻發現她並沒有異常,繼而想起來,應當是她身上還帶着隱魂香的緣故,而自己一路揹着富貴,他多少也沾了些袖兜裡的隱魂香,是以還能如常同自己在一處。
如今香味散去,翠雲身上也再沒了香塊,明日太陽升起後,便不會再記得自己了。
鏢局護送他們一路往南,去南疆是三人商量過後的決定,富貴畢竟是戴罪之身,西疆不安全,塔戎跟西疆世代冤仇,更是不能去,唯獨南疆,氣候暖溼,多處山高林密,藥材遍地,也有助於富貴養病。
希望他們到了南疆,能平順過日子,一生安康。
李沐芷鬆了口氣,轉身往客棧走。
越靠近,步履越沉重,終於到了門前,李沐芷嘆口氣,一咬牙,推門進去。
果然,屋子正中央黑衣人已經在等着了。
客棧的大門在身後吱扭扭合上。
黑衣人指指樓上香爐所在的房間,李沐芷捏緊衣角,沒敢擡頭。
他是在說,寫有翠雲名字的字條沒有丟進去。
下一秒,冰冷的皮鞭已經朝着她面門抽了過來,李沐芷當即轉身,後背處立馬傳來刺骨的疼痛。
面對黑衣人的時候,李沐芷身上所有的武功能耐盡失,只能憑藉肉體凡胎來抵禦。
初時李沐芷尚且能靠意志堅持,十幾鞭子過後,已經疼得意識模糊,舌頭都已咬破,徑直昏死了過去。
等到醒來,纔剛過正午,李沐芷覺得自己蠢得要死,再有下次,一定後半夜回來,這樣離日隔不了兩個時辰,哪像今日,漫長的一天,她得帶着這身傷慢慢熬。
反應過來後又罵自己蠢,哪有下次,再也沒有下一次了,誰都不配讓她遭這個罪!
再發狠也沒用了,木已成舟,無論怎麼想,都得撐着。
李沐芷果真如自己說下定的決心那般,自此之後,再沒有違背過隱魂香的旨意,就這樣平平順順地度過每一天。
她每日出去轉轉,對客棧周邊的人都瞭解清楚,請了一個大娘每日來灑掃,唯一的麻煩之處就是見她一次都要重新介紹自己一次,大娘的開場白也次次都一樣:“姑娘,你長得真俊,看起來好面善啊!”
三荒客棧積存的銀錢用得並不快,李沐芷不是揮霍的人,清點下來,竟還有不少。
寒來暑往,秋去冬來,一轉眼已經十幾年,李沐芷的音容相貌距她來三荒客棧,沒有絲毫變化。
看來落月果真沒有騙人,她真的就可以這般永葆青春。
這些年間,她有時待得實在無聊,也想過離開客棧,但只敢走兩天,第三天就乖乖回來。
落月曾經說過,離開客棧只有三天時間才能維持正常,從第四天起,身體會衰弱,時間越久,越厲害,爲了自己好,只能老老實實待着。
這一日又是暖陽春日,李沐芷托腮望着窗外發呆,前幾日剛送走一個富戶女子走,女子臨過世之前送了她一套首飾,翡翠晶亮,很是好看。
李沐芷將它掛在梳妝檯上,此時迎着陽光,肆意地閃耀着。
這麼多年來,她都過着單調枯燥的日子,心境雖老了許多,但外面熱鬧的世間依舊濃烈,她陡然間生出些興致來,坐起來難得爲自己梳了個繁複一些的髮髻,又細緻爲自己上了妝,將翡翠首飾中的耳環挑出來戴上,又撿了個簪子插在髻尾上,對鏡左右瞧瞧,起身從衣櫃裡找出一見水綠色長衫換上,高高興興下樓去。
僱了輛車,出城後,奔着郊外的山上而去,四月天裡,漫山野花果子花都盛放,遠遠望去煞是好看。
將車停在一處小溪旁,李沐芷將從農戶那裡買來一些新鮮野菜和果子洗淨,慢條斯理吃着,忽聞身後不遠處的小樹林裡傳來男子們的呼喝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