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芷再次昏迷。
第二日還沒有轉好的跡象,薛陽不肯走,徐陽天拗不過他,只好依着他的意思,將施針切脈都移到了隔壁房間,好方便他隨時照看李沐芷。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李沐芷再次醒來後,性情大變,對着薛陽口出惡言,往外攆人。
朱之允生怕他們之間的爭吵波及妻子,忙將她拉至身後,徐昭環推開他,不耐煩道:“他們兩個都是病人,鬧什麼鬧,再吵下去估計得一起見閻王,你不幫忙拉着,擋着我作甚?快去!”
朱之允只得上前將薛陽拉起。
“你別拉我!”薛陽喝道,轉頭問李沐芷:“到底怎麼了,你爲何要趕我走?”
李沐芷狠狠斥道:“你給我滾!我不想見到你,滾!”
好容易擺脫了三荒客棧的黑衣人,僥倖活了下來,原本以爲可以共度餘生,變故卻一遭連着一遭,薛陽無奈道:“從你醒來,我可有說錯過話?我到底哪裡不對,你可以同我講,我再不犯了就是,別趕我行不行?”
李沐之見趕不走他,衝着徐昭環和朱之允說道:“我不認識他,他也不是我相公,你們看我這個年紀,大他那麼多,怎麼同他做夫妻?他是騙子,他是壞人,想要害我,你們趕他走!”
薛陽臉色徹底變了,他終是明白,李沐芷不是在跟他鬧脾氣,而是實打實地不願見到自己,可到底爲了什麼?他真的不知道啊!
徐昭環和朱之允看過來,薛陽戒備道:“我實在是她的相公,你夫人說過,她病得很重,興許是記錯了事,才變成這般。”
朱之允扭頭看着自家妻子,等她的發落。
徐昭環上前一步,對薛陽毫不客氣下了逐客令:“我不管你們是不是真的夫妻,也不管她是因爲誤會還是你真的做了錯事,她現在身子虛弱,這麼吵鬧於她只有損無益,你若送她上路,大可以留下,繼續同她爭吵。”
薛陽一頓,終是沒了話說。
他不放心地看着李沐芷,她卻早已扭開頭,根本不看他。
徐昭環寬慰他道:“你放心吧,我自會照看她,你出去,我爲她施針喂藥。”
薛陽一步三回頭地出門去,徐昭環衝朱之允使了個眼色,他沒敢耽擱,跟着也走了出去。
徐昭環坐到牀邊,見李沐芷面色灰敗,已是作古之狀,心頭沉陳,端過藥碗,想要喂她喝下一些。
李沐芷緊閉着嘴脣,一口都不肯喝。
她早就知道,一旦想要離開三荒客棧,就會像當年的落月那般,恢復到原本的樣貌,沒了隱魂香的阻攔,傷病都會襲來。
昨日,她醒來後,已將所有的回憶都拾回來。
曾經她困惑於不知來時路,半點過往都不記得,可現在的她,之恨不能立時死去,好忘掉這份難堪和痛苦。
她同薛陽,竟是那般不堪的淵源。
害了她全家的薛陽,死在漫天大火中,而她兜兜轉轉,竟又救了他。
這麼多年過去,他竟跟二十多年前別無二般,初見時的他,也都是那副被欺凌可憐的模樣,可誰知道他們心裡到底藏着什麼。
李沐芷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戲耍她,爲何她還要再遇上薛陽的轉世,難道他們兩個的孽緣還不夠嗎?竟存續到這一世。
而她,竟又和薛陽攪在一處!
一年多了,他們日日尋歡,夜夜繾綣,客棧的邊邊角角,每個地方都留下了他們歡愛的痕跡。
她這麼做,如何對得起死去的父親,破敗的李家人,更如何對得起自己!
李沐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只覺活該!她腦筋不清楚,一次不夠,接連兩次栽到薛陽手中!奇蠢無比!!
她恨死自己了,可恨現在這副身軀已是苟延殘喘,奄奄一息,還有何救治的意義?
“徐姑娘,不必爲我費心了,我這身子,早些年糟踐得太厲害,已無力迴天,休要在我身上浪費藥和精力。”若不是隱魂香,她興許早已殞命,李沐芷拒不肯喝藥。
徐昭環嘆了口氣,勸慰道:“我不是要跟閻王搶人,只是希望你在最後的這段日子裡,可以好受一些,這些藥,可以緩解疼痛,你真的不喝嗎?”
李沐芷太像那個夢中勸她好生活着,珍愛生命的人,若不是她,那夜的她不知會怎樣,也許走上不歸路,帶走腹中的孩子,讓父母弟弟還有朱之允,餘生都活在失去她的痛苦裡。
徐昭環依然爲朱家傷趙西山的事耿耿於懷,卻想清楚了,不必過分自責,歸根結底,她並不是萬事的起頭,若朱老爺沒生壞心思,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但他已死,爲自己的歹毒丟了性命,受了最終的懲罰,再想定罪,已無必要。
他畢竟生了朱之允,現在是她丈夫的人,這筆賬如此難算,徐昭環決定放下。
想明白了自己的事,再看李沐芷被世事纏累,生不如死的疾苦,就多了幾分憐憫,想要勸她想開點。
“我還有幾日可活?”李沐芷平靜問道。
徐昭環一頓,選擇實話實說:“往好處看,應是能撐半月,若是像剛纔那般爭吵,估計也就兩三天吧。”
李沐芷有些意外,她轉過頭來,看着這個從剛出生就被自己抱過的姑娘,無比慶幸自己勸住了她,保住了她的性命,若是有朝一日,她記起了從前,卻發現自己送走了一個又一個重要的人,那該是何等心境?
好在,她沒做錯選擇,如此想想,上天待她也算是不薄了吧?她做的決定沒有錯,儘管折騰到現在,她命不久矣,仍無半分後悔。
“你怎麼沒騙我?”李沐芷問。
徐昭環直白說道:“我見你在這世間,似是有許多事未竟,不願你帶着遺憾離開,更不希望臨走前,你都解不開這些心結,若你能知道時間珍貴,興許就會看開很多事。”
李沐芷望着她,發自內心地說道:“謝謝你,你是個好人,日後,同你的丈夫好好過日子,自己過得痛快比什麼都重要。”
徐昭環微微訝異看着她,過了會兒才道:“也謝謝你。”
薛陽去錢莊將銀錢全都拿出來,交到了徐家,央求他們,無論如何,一定要救活李沐芷。
徐陽天只收了部分藥錢,其餘的什麼都沒要。
薛陽拎着換不回李沐芷性命的一袋銀錠,只覺得心灰意冷。
最後還是徐昭環不忍見他這副模樣,上前溫言提醒:“她已經沒幾天的活頭了,我爲她開了一副藥方,可使她舒服些,不用受太多罪。”
說着就沒了話,她點點頭,徒勞勸道:“節哀,保重。”
起身向外走,忍不住回頭去看,薛陽的背影一動不動,像是變成一尊雕塑,滿是風霜的滄桑。
薛陽將李沐芷從徐家藥鋪接了出來,在山間溪邊買了村民一處房子,趁她昏睡的時候,駕着馬車趕到,收拾好生活用的東西,鋪好了牀,纔將她細心抱下。
傍晚時候,李沐芷醒過來,察覺自己換了地方,強撐着坐起來,門一開,薛陽從外面進來,不等到牀前,李沐芷已扯過枕頭砸向他:“滾出去!”
薛陽眼裡滿是苦楚不解和無奈,他嘆口氣:“這裡就咱們兩個,你讓我出去,誰來照顧你?這兩年來,伺候你的事我都做慣了,不管你對有多大的氣,都別難爲自己,讓我好生照料你好不好?”
李沐芷盯着他,薛陽緩步上前,坐在牀邊的凳子上,沒敢挨着她,李沐芷撇開頭,薛陽忽覺她的眼神陌生至極,似是本人又不似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