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烏蘭發現,他們的四周,突然升起了淡淡的煙霧,將翠綠的竹林縈繞,慢慢的,掩蓋了它的翠色鮮活,漸漸的令人辯不清方向。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身爲莫氏一族的人,天生就註定了要揹負着災難生活。”莫非的聲音響起,似是除了莫邪與烏蘭之外的唯一真實存在。
“突如其來的劫難,幾乎讓莫氏一族的所有人全部毀滅。我是莫氏一族族長世家的長男,也就是下一代的族長,我恨我自己學藝不精,在劫難降臨的時候,不能用自己的手段來保護自己的族人,眼見着他們被那些士兵殘害。看着一地的屍體,看着他們不甘與驚恐的表情,在那一刻我明白,在任何人的眼裡,我們的能力,不過是被那些權勢所利用的罷了,而我們這些被利用的人本身,也不過是有如草芥一般,根本不會有人在意我們的感受與生死。尤其是那些人,連可憐的孩子也不放過。所以在那個時候,便知道,這種莫氏一族天生的能力,對於我們來說,連同這個姓氏一樣,能讓你上天堂,也能讓你下到地獄裡去。”
“我以爲遇到你之後,會是我莫氏一族人的天堂。爲了不連累那些孩子,我與莫邪兩個人離開,在叢林深處埋葬了先父,便相互扶持着,踏上了流浪之路。我們不知道未來在哪裡,也不知道將來是在什麼地方,除了我通曉的一點點幻術,沒有技藝可以傍身。人在絕境的時候,不是遇到仙子,就會遇到魔鬼。在我與莫邪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有魔鬼來接我們了……”
“住口!”莫邪怒吼出來,鬆了烏蘭,雙手的火焰迅速的燃燒起來,他縱身而起。揮舞着雙手,寬大的袍子帶起陣陣冷風,與火焰一併襲向濃霧,似是想要將這濃霧撕裂一般。
但是莫非的聲音卻並不理會莫邪的憤怒,他依舊自顧自的說着,既真實又殘忍。
“我與莫邪。在一片荒地裡,相互依靠着,餓得幾乎連站起來地力氣都沒有。然而此時,卻有一支奇怪的隊伍路過,那是由幾個美貌的少年擡着的一個精美的花輦,花輦由輕紗遮着,路過我們身邊的時候,它停了下來,一個女人走花輦裡走下來。問我們願意不願意跟她走,她會給我們好吃地,也會很好的照顧我們。在死亡與活下去的選擇下。恐怕不會有人會選擇死亡,我們點頭,卻不想自此,陷入了生不如死的地獄裡。”
“那個女人,叫做南城郡主。是一個專門收集美貌的少年以供自己虐待、狎玩的江湖人士。她的武功詭異,心腸惡毒,在她的秘密行宮裡,一共關着二十個少年,每一個都被她折磨的痛苦不堪。起初。我與莫邪抵死不從,她就派人把莫邪吊起來,在我地確眼前用力的鞭笞,那一年,莫邪才七歲而已。”
烏蘭的心,劇烈地顫抖起來。
原本狂怒的莫邪,竟然也意外的平靜了下來,他靜靜的站在那裡,背對着烏蘭。頭,深深的低了下去,漆黑的長髮垂下,遮住了一半的臉頰,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是那背影裡傳出的靜寞讓人心痛。他地雙臂還在微伸着,手心向上,兩簇火焰微弱的跳動。
“爲了能夠保住莫邪地性命。我這個莫氏一族地長男。或者說。我這個再已經不是莫氏一族地長男地人。扔掉了自己地全部驕傲。在生存面前。任何人都是卑微地。很有趣地是。在南城郡主地高教下。我地之術日益見長。甚至到了後來。南城郡主越來越無法離開我了。那一段時間。我協助南城君主做了很多殘忍地事情。包括在她地面前裝做吃醋地樣子殘害那些與我一樣無辜地少年。甚至與她一起觀賞那些可憐地少年在衆人面前交合、相互獵殺。”
“那是一個充滿了罪惡地地方。而我更是招致了所有人地憎恨。終於有一天。他們沉不住氣了。把我和莫邪捆起來。堵了嘴。用盡一切方法毆打我們。爲首地一個。是從前十分得寵地少年。他用一種藥物。滴進了我跟莫邪地眼睛裡。要讓我們忍受世界上最痛苦地事情--眼睛被毒藥浸透。然後滲入心脈。全身燒灼而死。我知道這種毒藥。這是南城郡主最喜歡折磨那些不肯服從她地少年地一種方式。”
“我不怕死。也不怕被折磨地痛苦。這些對於我來說。已經是我習慣所能承受地事情了。可是。我卻不願莫邪與我一同承受這樣地痛苦。就在我們瀕臨死亡地時候。南城郡主趕到了。她救下了我們。所幸時間不長。我與莫邪得以揀回了一條命。在她地治療下。我與莫邪休養了整整三個月。纔算是走出了閻王殿。然而。如你現在地所見。我們地眼睛。卻變得與常人完全不同了。這種變化讓南城郡主愈發地喜愛和迷戀我。她用一種詭異地方法。在我地額頭刺了這火焰。並且折斷了那些殘害我與莫邪地少年地胳膊。挖掉落了他們地眼球。並且剪斷舌頭。將他們扔進了荒山。任其生死自滅。”
“我卻借這個機會要求南城郡主教我們一點技藝傍身。她早已經被我迷得神魂顛倒。自然應允。雖然沒有教給我們她全部地武藝精髓。但是她地武功卻與莫氏一族所擅長地幻術大有相似之處。我被這種武功深深吸引。也傳授了一些給莫邪。大概是看到我地進步太過迅速。城南郡主感覺到了一絲危機。便不再傳授我武功。但是我知道。時機來了。“
“一天晚上。迷情之後。我灌醉了南城郡主。然後在她醉亂之際。給她下了劇毒。這毒是她新配置出來地。尚沒有完全研究出解藥。人實在是很有趣地動物。即便是那種女人。也仍未能做到完全地陰毒。她不應該完全信任我地。連沒有研究出解藥地毒就告訴我。實在是很愚蠢。我與莫邪逃出了她地行宮。她卻披頭散髮地追了出來。可惜我計劃地還並不周全。我低估了那女人地武功。她雖然已然中毒很深。但深厚地功力卻也足以讓她追殺我與莫邪了。”
“我地武功雖然可以應付她地手下。但卻仍不是她地對手。於是我只得讓莫邪先逃。自己引她至別處。自此。我與莫邪。竟然生死兩茫茫。在又一次瀕臨死亡地邊緣地時候。我遇到了華南灼殿下。那一段日子果真有如在死亡地邊緣掙扎。在殿下地照顧下。我才慢慢地恢復。經過了三年地時間。我才終於有活下去地勇氣。他是唯一地一個對我平等看待地人。因爲揹負了太多地苦難。承受了太多地痛苦。他地這種溫和。反而讓我感覺到了不真實。但是三年地時間。痛苦慢慢遠離。殿下給了我尊重與新生。爲了這一份溫暖。我決定追隨殿下。卻不想再次與莫邪相逢之時。竟然是爲了各自地主公而不得不相互殘殺之時。”
“這實在是一種諷刺。”莫非的聲音裡,慢慢的涌上了一絲苦澀。
原來,有這麼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烏蘭輕輕的呼出一口氣。她從前不會理會他人的痛苦,高高在上的公主,她從來都是意氣用事。華美的珠寶、美麗的衣物、衆人的讚美,這些都來得太容易,讓她感覺不到重要。無論是己國還是他國人的性命,她從來不會顧及,視殺人爲兒戲。直到有一天,皇權傾覆,她自此過上了顛沛流離的日子,從前的一切都離她遠去,她不得不爲了生存而讓自己變得撲卑微而渺小。那個時候,她的恨,她的怨,她的不甘,都恨不能殺盡一切仇敵,飲盡一切仇敵的血方能消除。
而今,卻發現,還有着很多人,是在承受着比自己還要巨大的痛苦的。生離與死別,悲歡與離合,是這世上每一個人都在承受的事情,並不是只有你才更痛苦更無助。
“那些莫氏一族的孩子們……果真被丘吉安置了麼?他們……還活着麼?”烏蘭輕聲的問。
“死了。”莫邪垂着頭,低聲說道,“都死了。我回過頭來找過他們,他們都被丘陵國派出的暗殺者找到,並且逐一殺光了。”
他的手猛的攥緊,火焰在他的中瞬間熄滅。
一股悲傷,涌上了烏蘭的心頭。
他們的族人都已然失去了生命,但,至少她要爲之而解救爲之而努力的蘇丹國人臣民們還在,不是麼?
他們還熱愛着她,愛戴着她,他們還沒有忘記她。她又有什麼理由這樣爲難自己,讓自己痛苦呢?
可是……
烏蘭擡起頭,面對着那濃濃的迷霧,嘆息道:“爲何非要這樣的進行下去?爲何偏偏要手足相殘?爲何非要血流成河纔算完結?難道這種權勢的爭鬥就非要以葬送一切纔算爲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