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條命,早就不值錢了。一開始的時候,他自己狠狠抓在手中,視若珍寶。他在基地的訓練營中和幾萬個人爭奪求生的機會,有時候甚至被丟到沙漠丟到叢林中和野獸搏鬥,這一路走過,他拿走了很多條命,以爲這樣,自己的命纔會更值錢。後來,他遇到了一個不知道怎麼去愛的女人,他想方設法地討好她,甚至交出了自己的命,可是最後的最後,她卻依然轉身就走,將他給的東西全都拋回了他的手上。
這一條命,輾轉了這麼些年,他自己都無所適從了。
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竟然等到了他,想要他的命。
這樣,算不算是彌補了以前的那些遺憾呢?她不肯要,她的兒子卻要。給她,和給她的兒子,又有什麼區別?
卓暮颺淡笑着點點頭,道:“我可以給你,只要你答應我兩件事。”
本來路皓軒也沒將他的話當真。畢竟能讓卓暮颺落入法網是無數警察最大的願望,而他路皓軒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特警,哪來這樣的本事,能解決了這位黑道上傳奇的大哥。路皓軒只當是笑話似的,無所謂地問:“哪兩件事?”
“第一件事,你不能動靖潯。”
路皓軒立馬就道:“不可能,他殺了我……”
卓暮颺當即就打斷他,語氣變得冰冷,只道:“你殺了他父親。”
“我沒有!我那槍故意打偏了,根本就不會致命!”路皓軒握緊了拳,又道:“有那麼多人想要他的命,還不是他作惡多端的緣故!”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卓暮颺無奈地搖搖頭,道:“你們能看得到的,只有他不好的一面。”
路皓軒的心稍稍一動,但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斬釘截鐵地道:“不管怎麼說,他殺了院長……”
卓暮颺擺擺手,道:“我可以跟你保證,人不是他殺的。”他看着路皓軒變得凝重的臉色,不禁覺得好笑,道:“怎麼,我這條命,還沒靖潯的來得值錢?”
的確,李靖潯不過是一個新崛起的勢力,年紀輕,在道上資歷尚淺,如果沒有卓暮颺等一幫叔伯在背後挺着他,要成事至少還得等個十年。可是卓暮颺就不一樣了,他一聲令下,自有千千萬萬的人去爲他賣命,甚至他偶爾的一個念頭都會影響黑白兩道的和平。
本來是當笑話來講的,路皓軒聽卓暮颺提出了第一個要求,不禁有些猶豫,問:“你不是認真的吧?”
“第二件事,你聽好了。”卓暮颺微微一笑,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跳變慢了,連那聲音都變得輕柔了很多。他雖是看着路皓軒的,可是眼前卻浮現出一片碧海藍天的景色,一個女人的背影在遠方隱約地浮現着。卓暮颺深吸了一口氣,道:“我要你去聖托裡尼島,找一個人。路線,會有人告訴你的。”
路皓軒蹙眉,當下就問:“找誰?”
卓暮颺一挑眉,道:“你找了不就知道了。”
他這麼雲淡風輕的樣子,倒讓路皓軒心裡緊張了起來。他轉身,不去看卓暮颺,就道:“我纔不跟談這些莫名其妙的條件。”
“那你不想要我的命了?”
路皓軒這才轉過身,道:“我會光明正大地把你給抓了!”
卓暮颺哼笑一聲,道:“那你可得快點,我不知道我還能等你幾年。”
突然之間,倉庫門被推開,兩人都回頭去看,就見李靖潯帶着一幫人衝了進來,舉起槍對準了路皓軒。Tiger看他舉起了槍,忙堵住了槍口,喝道:“靖潯!十二少面前,你也想殺人!”
李靖潯雙目通紅,道:“他殺了我爸,我死都不會放過他!”
卓暮颺臉色抽緊,他捏緊了拳,道:“靖潯,你把槍放
下。”
“卓叔,你答應過我的,把他交給我處置!”
“是,我是答應過你。”卓暮颺無奈地點點頭,道:“可是我不能讓你殺他。”
李靖潯不敢相信,他冷冷笑了幾聲,越走越近,槍口對準了路皓軒。路皓軒也沒有要躲避的意思,也只是冷冷看着他。
站在倉庫外的Tiger正要衝進來,卓暮颺卻大聲喊道:“都出去!”Tiger猶豫,道:“十二少,他……”卓暮颺卻長嘆一口氣,道:“這件事,我要親自解決。”
等那倉庫門重新關上,倉庫裡又重回陰暗。李靖潯表情陰狠,他看着路皓軒沒有半點畏懼的臉色,周身血氣上涌,他冷笑着道:“不容易啊,跟我卓叔談條件,讓他來保你?”
路皓軒輕輕哼了一聲,全然不將他放在眼中,只是嘲笑道:“如果沒有你身邊一幫人保着你,你早就死在我槍下了。”
卓暮颺走到路皓軒身旁,蹙眉道:“你少說一句。”
路皓軒卻不以爲然,他趁着卓暮颺轉身的瞬間,手腳並用,順手牽羊地就將卓暮颺腰間的槍偷了過來,他上了膛對準了李靖潯,冷笑道:“我看這次,還有誰能保你!”
卓暮颺怒喝一聲:“夠了!”
李靖潯便道:“卓叔,你不殺了他,我爸爸在天之靈怎麼可能安息!”
路皓軒便笑道:“你說錯了,應該是你爸爸在地之靈不能安息。他應該是下地獄的吧?”
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空氣裡的火藥味漸漸變濃,兩人的槍口都死死地對着彼此。卓暮颺站在一邊看着這個場面,不禁無奈笑道:“你爸爸要是看到你們這個樣子,才該死不瞑目!”很快,他就正了臉色,斬釘截鐵地道:“你們誰都不能碰誰!”
李靖潯搖搖頭,道:“卓叔,我什麼都能聽你的,只有這件事,我不能。”說着,他手指一動,與此同時,路皓軒也開出了這一槍。
到底是久經槍戰的人了,卓暮颺的反應比誰都快。他二話不說直直站在了他們二人中間,那兩聲槍擊聲之後,各種聲音都雜亂無章地涌了過來。
先是李靖潯驚慌失措的聲音,再是倉庫門摩擦的聲音,然後是紛亂的腳步聲……
卓暮颺漸漸跪在了地上,他的心還是跳動的。這二十多年來,他從沒覺得這顆心這麼有力過,此時此刻,它就像是一個渴望逃脫牢籠的猛獸,四處亂撞,歇斯底里。
所有的人都飛奔到了他身邊,只有離他幾步之遙的那個年輕的男人,他手中抓着他的槍,手臂緩緩垂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是什麼卓暮颺已經看不清了。他只覺得此刻他的身影晃啊晃的,像是紙片似的站不穩,他想伸手去抓住,卻是徒勞無功了。
恍惚間,似乎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迴響着。她說,暮颺,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暮颺……暮颺……暮颺……
他想了二十多年的聲音,他念了二十多年的女人。
時至今日,時至此刻,他心裡滿滿的,依舊都是她。他記得起她出現時的彷徨與清純,也記得起她離開時的決絕與淡漠,卻惟獨記不起爲什麼這麼多年,自己都不曾放下這一切,只要一個她。
最後的機會,依舊是被他浪費了。
二十多年了,他知道,真正的愛情,不在花前月下,不在耳鬢廝磨,而是在風雨同舟時,相忘江湖後。
他伸出手,指着眼前的人,撐着說道:“第一件事你沒答應我,第二件事……第二件事……”
終於,路皓軒走近了他,單膝跪地,握住了他伸出來的手。
卓暮颺道:“你告訴她,我盡力了……”
這一輩子,已經盡力愛過她了。
她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那麼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卻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連那些枝梢末節都沒有忘記,似乎每日都會回味那麼幾遍。
她還能記得起他的手拂過她的發時的溫潤,她還能記得起他從後面抱住她時的溫度,她還能記得起睡夢中他纏在自己腰間的手臂的剛勁。
那麼多的小細節,卻是她燒來陪着自己取暖的唯一依靠。
路雪芙看着她低垂的眼角,輕聲問:“那現在你還有他的消息嗎?”
葉夕媱淺淺一笑,只是抱過了薇婷,輕輕撫着它柔軟的羽毛,好一會兒,才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國了。他身邊的發生了些什麼,我都不清楚了。”
“那你的孩子,還是沒有找到嗎?”
“不重要了。”葉夕媱用手一下一下地撫着薇婷,轉過臉看着遠處的愛琴海,此時已是人去夕陽斜了,晚霞依舊瑰麗似錦,暮色也還是無邊無際,潮水來了去,去了來,不停地盪滌着那些深藏的往事,一下又一下,潮水拍岸的回聲浮蕩在這璀璨天際之下。
葉夕媱緩緩站起身,輕輕放下了薇婷,薇婷安然地倚在了她的身邊,不吵不鬧,將頭靠在了自己的腿上。
看着夕陽的光芒灑在她身上,將她的側影打了下來,而薇婷正躺在了那一片溫柔的側影中,安然自得。忽然之間,路雪芙明白了薇婷這個名字的含義。
也許這一輩子,她最幸福的時候,是跟在他身邊,最痛苦的時候,也是跟在他身邊。只有在一個偏遠的角落裡默默愛着他,等着他,讓他在高枕無憂之時,或是在潦倒失意之刻,心中都有一方淨土值得安慰,讓他的心境,不至於太荒蕪。
他也一定知道,她一直都在這兒,默默地等着他。
聽醒木一聲收,故事裡她還在等候,說書人合扇說從頭,誰低眼,淚溼了衣袖。
這一輩子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統統都交付給了時光,來日再驀然回首的時候,才能看得清,當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與無法呼吸的愛,究竟該何去何從。
番外。
有人說,千萬不要輕易去麗江,因爲她會把你留下。
所以我來了麗江,期待着她能把我留下——引子。
夕媱喜歡的地方,都是那些到處都瀰漫着古典浪漫味道的城市或是小島,就連名字讀上去,也脣齒留香。比如愛琴海,比如楓丹白露。
而我喜歡的地方,都是那些熱鬧卻又平淡的小鎮。每年都有千千萬萬的遊客過來,然而他們都只將這個地方當做是旅程的一站,順路經過罷了。比如麗江。
昨天晚上還和夕媱通了電話,我告訴她,現在我自己開了一家小客棧,每天做着賠本的生意,有辱師門。她在天涯的另一頭聽了哈哈大笑,說她現在養了好多寵物,有薩摩耶,有銀狐,有比熊,一羣小傢伙整天在屋子裡跑來跑去的,有時候一個搶了另一個的食物一下子吃撐了,害得她還得連夜送去醫院檢查。
掛了電話之後,我卻失眠了一夜。我想着愛琴海的海浪聲是不是也和麗江這兒的溪流聲差不多,我想着愛琴海那兒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日落是不是也和麗江這兒相仿,我還想着夕媱在那兒的生活是不是也和我現在一樣。
想着想着,我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們的男人,不知道他們現在身在何方,過得怎樣。
夕媱是用悠然浪漫來彰顯繁華彌天背後的孤獨,而我只是用寧靜來守護歷經滄桑的寂寞。不知道還有沒有這麼一天,她從天涯海角的那一邊過來,或是我自海角天涯的這一邊過去,找一個陽光暖融融的午後,共飲這一城山水,共敘這一把子歲月。
我終究還是步了她的後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