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南滿不在乎地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又走上前去,似乎想要回他這一拳。還沒等他出手,就感覺有誰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側過臉去看,只見葉夕媱就站在自己身邊,雙手扯住他的袖子,微微皺着眉,輕聲說:“陸正南,別這樣。”
他硬生生地吞下了這口氣。
那卓暮颺看到這一場面,冷冷笑道:“怎麼,被一個女人講一句,你就沒氣了?那我對付你,是不是隻要養幾個女人就行了?”
葉夕媱心裡一酸,沒去看卓暮颺,只是緩緩放下了手,對陸正南說:“算了。冰姨說要一個人待一會兒,他讓趙三暗中保護着,沒事的。”
陸正南心裡煩躁,忍不住朝着葉夕媱道:“我媽上了年紀糊塗了,你怎麼跟着她一起瘋!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就不先告訴我?”
葉夕媱懷疑自己昨天晚上一定是在睡夢中得罪了某位大神,今天一早就要面對這兩位仁兄的冷言冷語。她低下頭,只說:“跟你說了,我們還來得了嗎?”
“你!”陸正南無話可說,心裡有氣撒不出,更加煩躁。
卓暮颺看着葉夕媱對他低眉順眼的樣子,又想到她對自己避之不及,甚至冷漠無比,心中五味雜陳。他臉上冰冷得可怕,像是在零度以下的天氣裡清晨飄蕩的寒霜,粘在身上就讓人覺得心神一凜。
曾幾何時,她也曾經對他低眉順眼,惟命是從。且不說是不是心甘情願,但是那個時候,她在他懷裡笑得諂媚美麗,笑得他骨頭酥軟。溫柔鄉,牡丹花,大概就是那樣的景緻。
可是現在,她卻能在他面前對另外一個男人,還是他一直視爲勁敵的男人,溫言細語。
似乎是感覺到了那兩簇冰冷的目光,像是冰塊砸在身上,葉夕媱頓時覺得如坐鍼氈。此時她終於朝着卓暮颺看去,就見他臉色陰寒得可怕,她嚇了一跳,忙稍稍退離陸正南幾步。爲掩飾異樣,她又朝着陸正南指了指那一羣混亂的人,道:“你叫他們出去啊,哪有你這麼長驅直入的。”
還未等陸正南說話,卓暮颺就大聲道:“都給我滾出去!”
葉夕媱看卓暮颺心情不豫,只好讓陸正南離開,道:“你先回去吧,冰姨說不定已經在酒店等你了。”
陸正南卻問:“那你呢?”
是留下來,還是離開?
如果這一次離開,不過就是很普通的一次抽身而退,和以前那些沒有半點不同。可是如果留下來,就等於是默認了自己已經重新回到卓暮颺身邊了,以前所有的堅持與壓抑都付諸流水了,她浪費了七年的時光,還是走上了一條老路。
那究竟是留下來,還是離開呢?
葉夕媱深吸一口氣,道:“我和你去找冰姨。”
已經過去兩個月了,再大的動靜也漸漸歸於平靜,所有人的生活還是一樣的。生意照常進行,樂趣照常搜尋,世界從來不會因爲誰的逝去而安靜太久。
不知什麼時候老闆又對葉夕媱客客氣氣了起來。一開始秘書來打電話通知她去上班,等於是變相地廢除了開除她的命令,這已經讓葉夕媱百思不得其解了;後來一進辦公室,老闆對她笑臉盈盈,噓寒問暖的,又讓葉夕媱受寵若驚。不過對老闆感恩戴德的情緒沒有持續多久,葉夕媱就看清了事實。
當她還在處理着手頭的一個案子時,秘書走過來把她叫進了老闆的辦公室。葉夕媱以爲老闆一定要拿她那天的態度說事,就立馬認錯道:“老闆,十二少……”
大老闆一聽這名字就笑嘻嘻地打斷她,忙道:“我懂!我懂
!袁先生都親自打了電話交代過了,讓我一定不能爲難你。”
葉夕媱不大習慣老闆這樣的語氣,牽強笑笑,解釋道:“沒想到袁先生這麼客氣。我前幾天找十二少……”她斟酌着用詞,好半天才心虛地說:“道了個歉,十二少也沒跟我計較,以後應該不會再影響我們的業務了吧。”
老闆點點頭,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更讓葉夕媱覺得心中發毛。他的口吻也頗有些曖昧,他說:“小葉啊,你也知道十二少如今是什麼人物,他一句話能毀了我們,也能救了我們,這個人可千萬不能再得罪。”
葉夕媱不明所以,就道:“老闆你放心吧,我以後見到了十二少,一定會注意自己的態度。”
“這是當然,不不然我也不放心把這個任務交給你。”說着老闆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葉夕媱,葉夕媱接過後翻了翻,老闆就接着道:“這些年我一直想把我們事務所的規模擴大點,但是一直沒能實現。可是現在,或許十二少可以給我們個機會。”
葉夕媱對那文件的內容有了大概的瞭解,她平靜地將那文件放在老闆的辦公桌上,只覺得整件事有點好笑,於是說出來的話也頗有些嘲諷的意味:“老闆,十二少所有的法律糾紛都是歐陽律師事務所一力解決的,歐陽律師舉世聞名,人脈名聲都數一數二,而他律師行裡的人也都是法律界的翹楚。我們這個事務所拿什麼跟人家去比?”
“歐陽律師事務所之所以成爲一個品牌,和十二少的青睞也是分不開的。如果十二少肯把事情交給我們做,我相信憑你……”
葉夕媱想也不想就打斷他,道:“老闆,我想你大概不記得了,我也是歐陽律師一手培養出來的,我雖然因爲私人原因沒有進歐陽律師事務所,但是我絕對不會做任何有害於歐陽律師聲譽的事情。”
“歐陽律師現在已經退休了,如果作爲他閉門弟子的你可以接管他的生意,也會成爲美談的。”
葉夕媱還想開口分辨,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名利二字,總有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即便她巧舌如簧,也說不透一個利慾薰心凡俗之人。葉夕媱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這麼多年的歷練總算沒有白熬,大多數時候葉夕媱都能做到心平氣和。現在,她面不改色地伸手摘下自己的掛在胸前的工作牌,輕輕地放到了老闆的桌上,道:“老闆,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但是不好意思,我不做這種事情。”
老闆自然不肯放走她,忙攔着道:“別別別,我這只是個計劃,咱們還能再商量商量。”
如果是以前的葉夕媱,只會冷冷一笑,瀟灑地甩出自己的工作卡說一句“老孃我不高興幹了”,然後大步走開。可是現在的葉夕媱卻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但是那股傲氣仍然不肯輕易退去。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向老闆討了一個長假,只說將去年積聚的假期全用在這次,要到國外去好好旅遊散心。
走出事務所的大門,葉夕媱沿着街道漫無目的地走着。這不過是個二線城市,即使她所工作的地方離市中心不遠,尚算黃金地段,可是兩旁的建築也顯得有些破舊,像是小城鎮裡似的。早上十點,街上來往的大多是些家庭主婦,騎着電瓶車頂着烈日去超市搶購,黑黃的皮膚讓她們的笑容裡面也多了幾分憔悴,像是被太陽逐漸烘烤出來的。此刻正好就慢慢進入了一天中紫外線最強的時候,難怪街上也看不見大羣大羣的妙齡少女出來晃悠。
葉夕媱也算不得妙齡少女了。
二十七歲了,如今的她
漫步在這個略顯荒亂的城市街頭,早已沒有了大學時期那種飛揚的心情,反而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好像是八百米測試後被體育老師趕着走走來走去,真有一種立馬躺下來閉上眼睛的衝動。
突然就有一種一事無成的感覺。二十七歲的女人,剛好夠得上花容月貌的尾巴,卻也只是個尾巴了,再不抓緊所謂的美貌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擁有了。可是現在的葉夕媱不僅單身,就連個曖昧的對象都沒有,像跟她走得近的傅哲帆是圈子裡所有人的目標,而陸正南她又一直敬而遠之。
愛情沒有也就罷了,可她竟然悲催到連事業都搖搖欲墜了。二十七歲,一個沒愛情沒事業,美貌也轉瞬即逝的女人,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就是一個悲劇了。
葉夕媱漫無目的地走着,天氣太熱,她覺得口渴,就走近附近的奶茶店點了杯奶昔。喝完了之後,吃的慣性好像被喚醒了,葉夕媱覺得嘴巴無比寂寞,就四處尋找着飯店。她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市中心著名的美食街,正好路過一家大飯店,葉夕媱便走了進去。
她幾乎沒有機會出入這些地方,只有陪着大老闆出席一些酒會的時候纔來過。現在她一個人坦然地走進去,走到咖啡廳處,點了份甜點與卡布奇諾,雖然這一餐會花掉她一整天的工資,熱量也會讓她捶胸頓足,可是她一坐下來,頓時就有一種忙裡偷閒的奢侈之感。
已經到了午餐時間,飯店的人流量漸漸多了。這咖啡廳四周都是玻璃,可以對外面的景象一覽無餘。葉夕媱無意間又挑了個靠窗的位置,一邊享受美食一邊百無聊賴地盯着過往的人看,所以當看到卓暮颺和穆珺婷手挽手走了出來,葉夕媱差點就噎到了。
初中時候的物理老師就說,光是可以反射的。所以卓暮颺和穆珺婷也一下子就看見了她。
有生之年,能不能不要再狹路相逢?手心那點糾纏的曲線,可不可以從此忘卻?
兩個月以來,葉夕媱也聽過他的消息。無非就是道上那點似乎永遠都存在的紛爭,或是上次希臘那個項目又進行到什麼階段,甚至是又有哪個明星和他傳了緋聞。他的消息不絕於耳,他的人卻遠在天邊。
應該是很尷尬的。葉夕媱面前擺着一桌子的美食,甜點飲料,賣相甚好,而她食慾格外好,毫無顧忌地就吃了起來。可是外面那個多年未見的女人,時光給她的彷彿只有成熟與愈來愈深的女人味,她的髮型一絲不亂,着裝也還是大方得體,真是女神一樣的人物。
記得曾經混天涯的時候看過一個帖子,專門討論大美人和小美人的區別在哪兒。有人說是五官臉型,也有人說是身高氣場,討論了半天,都從“美人”這一話題討論到減肥、長高等一類塑性方面的問題了,依舊沒有得出結論。
可是看到穆珺婷的那一刻,葉夕媱就知道真正的大美人當是如此。身材高挑,容貌中上,氣質優雅,打扮出挑,走到哪兒都是閃光的焦點。
相形見絀的自卑感,竟讓她一瞬間也忘記了尷尬,心裡只剩下一片荒蕪,像是肆意瘋長着野草的荒村小路,雜亂無章,真恨不得用一把火全燒光了。
她露出一個倉皇的笑意,好像是個犯了錯被抓到的小孩子,牽強笑着去掩飾自己內心的惶恐。
卓暮颺朝她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也沒有多做停留,轉身就朝着走廊深處走去。葉夕媱仍舊收不回視線,可是再去看,卻也只能看到他們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以及穆珺婷翻飛的裙襬。
直至什麼也看不見的時候,她才醒悟過來,埋頭消滅桌上的美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