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之後便是小年夜了。家裡的年貨囤積得到處都是,葉夕媱一走出房間很有可能就被繽紛喜慶的禮盒磕絆了摔一跤,只要一感覺到飢餓,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各式各樣的食物。索性不出房間,索性不起牀,也就能從根源上斷了暴飲暴食的機會了。
可是一大早葉夕媱就被媽媽拖起了牀,幫着整理拜年的物品。當她撐着沉沉的眼皮還要去看老媽寫下來的清單時,當她對香菸和茶葉的牌子傻傻分不清楚時,當她無意間吃了半箱餅乾時,她接到了無數電話。
在這麼忙碌的時候,葉夕媱卻還要耐下性子,一遍遍和同學解釋昨晚來接她的男人的身份。葉夕媱本着忽悠的精神,對於卓暮颺的身份極力遮掩過去,每一通電話都讓她口乾舌燥。男生還好,問不出什麼也就掛斷電話了,可是女生們似乎都對卓暮颺有無比的興趣,恨不得打破沙鍋問到底,彷彿要問出他身上有幾塊腹肌才肯罷休。
終於,連母親也看不過去了,一直怨她不認真幫忙。葉夕媱無奈,只好丟下手機在家充電,自告奮勇地去超市掃貨。
超市正處於爆滿狀態,付款的隊伍已經排得老長,估計一時半會兒是等不到了。葉夕媱索性就放棄了排隊的念頭,推着滿滿的購物車在超市裡晃悠着,順便看看還有沒有落下的東西。
超市的工作人員全面出動,空了的貨架很快就被補上了。葉夕媱沿着一排排貨架看着,最後竟走到了紅酒專櫃。她一想起父親愛喝紅酒,就打算買一瓶孝敬去。
可無奈,她對於紅酒一竅不通,也不知什麼牌子好,更不敢按價格去往下判斷。葉夕媱正準備掏出手機向卓暮颺求助,轉念一想,他喝的都是數一數二的名酒,這樣的平價超市哪裡有得賣。放下手機,葉夕媱四處看了看,打算找個售貨員問一問情況。
可因爲紅酒專櫃這兒的顧客都少得可憐,於是售貨員也被調去了其他地方。葉夕媱只看見兩三米處站着一個女顧客,看起來應該是四十多歲了,但是那氣度很是嫺雅,全然沒有其他家庭主婦購物時所有的急躁與糾結。她只安靜地站在那一角落,擡頭看着頂層的紅酒,超市裡單調的燈光打下來,透過紅酒的顏色,在她臉上打下恬淡的光暈,使她臉上那幾絲皺紋看起來分外和諧,整個人非但不顯得蒼老無力,反倒有一種和雅的高貴之感。
她久久地站在那兒,動也不動。看她的表情,似乎也想找一個工作人員幫忙。
葉夕媱便推了購物車走過去,微笑着問道:“阿姨,你是想拿最上面的酒嗎?”
沈婭冰轉過臉來看了葉夕媱幾眼,表情很是和藹,點點頭,只說:“我兒子最喜歡喝這酒。他好不容易到我這兒來過年,我一定要買了給他。”
葉夕媱擡頭看了看,最頂層的貨架太高了,而且她本就不屬於高挑那一類的女生,任她怎麼夠也拿不到的。她四處看了看,仍舊沒有售貨員的身影。葉夕媱只好走到前面的食物專櫃那兒,搬來一張板凳,想來應該是工作人員踩在上面擺放貨物用的。
她穿的是高跟鞋,自然不敢冒險。只想着反正邊上沒有人,葉夕媱就脫了自己的鞋子,徒步站到了凳子上,很容易就拿到了那紅酒。遞了一瓶給那位阿姨,葉夕媱也給自己拿了一瓶。
“謝謝。這酒喝起來有些烈,你們女孩子還是不要喝太多了。”
葉夕媱爬了下來,邊穿鞋子邊笑着說:“我不會喝紅酒的。這酒是我買給我爸爸的。”
沈婭冰點點頭,一微笑法令紋更深了些,卻更顯得她容易親近。她只說:“我是買給
兒子的,你是買給父親的。我們還真是有緣。只可惜我就沒有你這樣的一個女兒!”
被她這一講,葉夕媱倒還有些不好意思,只笑了笑低頭不說話。
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擡頭看去,就見貨櫃的盡頭那兒走過來一個男人,一身休閒式的西裝,整個人看起來也是格外瀟灑。他臉上也掛着微笑,款款走來,那姿態倒和那位阿姨有幾分相似。
陸正南笑着走到兩人身邊,只說:“媽,敢情你這話是在怨我枉爲男兒身了!得,你想喝什麼酒,我就是空運也給你弄來!”
“算啦,就會放馬後炮,假惺惺的,聽着心裡就難受。”
果然是母子。
葉夕媱站起身來,朝那位阿姨笑笑,說:“古人有句話說禮輕情意重,現在可是禮重,情意就更重啦!”
沈婭冰只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子不僅熱心,說得話也讓人喜歡,心裡對她便有了好感。她就朝着陸正南嗔怪道:“你聽聽,這話聽着都讓人舒坦!”
陸正南就看向葉夕媱,現在她一身尋常打扮,脂粉不施,放在人羣裡很快就沒了蹤影,遠沒有當日賭場裡那樣光彩照人。然而,她身上那一種清新空靈的感覺卻始終如一,清秀動人的面貌,青春逼人的氣質,無論什麼打扮,都掩蓋不了她的光彩。
陸正南頓了一頓,還是說道:“葉小姐,別來無恙。”
葉夕媱心中一怔,又多打量了眼前這個氣度不凡的男子幾眼,絞盡腦汁卻仍然記不起自己以前竟然認得這樣一個帥哥,只好尷尬笑笑。
看出了她眼神裡的茫然,陸正南只淡淡一笑,說:“去年TowerCasino我們有過一面之緣。”他話也只說一半,只留給她記憶的空間。
這樣一提醒葉夕媱也就有些印象了,這人彷彿是那一天賭桌上的一位。能去那個賭場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富豪,而能和卓暮颺一桌並且未被他佔去半分便宜的人就更加不可小覷。如此一來,這陸正南可不是等閒之輩。
沈婭冰微微有些驚訝,精緻的柳葉眉一挑,就問陸正南:“你認識她?”
陸正南一思忖,點點頭,只說:“只偶然見過一次。”
葉夕媱時時都牢記着卓暮颺的叮囑,只要他不在,就不要和認識他的人打交道。葉夕媱很快就覺得手心裡直冒冷汗,卻還是故作鎮定地走到自己的購物車那裡,笑笑說:“不早了,我媽還在家裡等我開飯呢,我就先走了。”
沈婭冰忙說:“現在付款那裡太擁擠了,你一時半會兒出不去的。”她轉念一想,又對陸正南說:“這樣吧,你帶她去貴賓通道吧。”
陸正南一頷首,也不等葉夕媱拒絕,就說:“葉小姐可一定要答應,不然我母親又要罵我不孝了。”
沈婭冰笑着作勢要打他,口中罵道:“真是多嘴!”
如此一來,葉夕媱也不好拒絕,就只好隨着陸正南的腳步朝貴賓通道那兒走去。超市裡的燈光明晃晃的,如同是水銀泛出的光芒那般灑滿了偌大的空間,宛如白晝。人潮涌動,嬉笑聲不絕於耳,就連懸在空中的一列又一列的紅色廣告旗幟都被這聲浪衝擊得飛舞了起來,所有角落無一不散發着喜慶的氛圍。
陸正南很有紳士風度,早就幫葉夕媱推過了購物車,而且考慮到她穿的是高跟鞋,人流紛雜,他走得也不快。
身旁的人流都是吵嚷着,可是與他並肩而行的那一個人卻是沉默不語。陸正南禁不住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葉夕媱,就見雪白的皮膚在這廉價的燈光下仍然是宛若霜雪般潔
淨,雙眉顯然是精心勾描過的,原本清秀的眉眼也因那烏黑流暢的弧線多了一分妖嬈。這妖嬈很淡,與她純美的氣質渾然天成,就像是白雪茫茫的山野中竟有一株紅梅初綻。
心中暗想,卓暮颺選女人的目光一向都不差。
陸正南眼眸中閃過一道複雜光芒,終於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問道:“今天是小年夜,卓暮颺竟也不陪着你?”
果然與衆不同。葉夕媱心中不禁抽了一口冷氣。道上的人都會尊稱卓暮颺爲十二少,從沒有人敢直呼其姓名。而陸正南不僅直呼性命,而且口氣中還帶有一絲莫名的諷刺。
葉夕媱頭皮發麻,頓時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然而面上卻極力掩飾着,仍然笑着說:“他昨天就去泰國陪他父親過年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葉夕媱也用略微諷刺的口吻反問道:“你不也到這個城市裡來陪你母親了嘛。”
陸正南看着她淡淡的笑容,像是碧波里偶爾的漣漪那樣轉瞬即逝,不禁失笑,也反問:“那麼,昨晚我在澳門的Casino裡面看到的那個人是誰?左手擁着大明星宋艾青,右手摟着當紅嫩模Jessica,還有長青在一旁癡心跟着,當真是風流倜儻。”
那冷白的燈光照在身上也讓人覺得心裡發寒,縱然空調開得很足,背上卻還是沁出了一層冷汗,再過不久就會讓人覺得有股寒意穿梭在全身上下,避無可避。
葉夕媱笑容已經僵在了臉上,可終究還是笑着的。她只是說道:“宋艾青和Jessica老是鬧出不和的傳聞,他竟也有本事讓她們兩個同時作陪。”
陸正南是什麼人物,自然能夠感覺到她心裡的難過,面上不禁顯出幾分譏笑,只說:“當心,不要對他動感情。他玩得起,你卻玩不起。”
葉夕媱把頭一偏,與他四目相對,眼中閃着清涼的光芒,笑着反問:“你怎麼知道我玩不起?”
正好從一片紅色燈籠下走過,那嫣紅的糊紙在她臉上打下模糊的光圈,而她琥珀色的雙眸則在紅白光線的交錯間顯得格外清明,真像是凝結了數千年的琥珀那般唯美閃耀。
“他玩感情,玩的是我的年輕和天真,等他玩膩了,我也就成熟了穩重了。我玩感情,即使玩不到他的真心,至少現在也能夠玩到他的錢,等我玩膩了,說不定我就成了最年輕的億萬富翁啦!無論怎麼說,我都是穩賺不賠,穩贏不輸!”
原本應當是一番哭訴與悲痛,然而她卻以這樣俏皮的口吻說出來,讓他不禁啞然失笑。
葉夕媱又低下頭,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小聲地說道:“即使一敗塗地又怎麼樣呢,我就是願意趁着年輕賭一把。”
和暖的陽光照着金色沙灘,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打過來,溼潤了大片的沙,彷彿是企圖吞沒這一整片的廣闊海岸。碩大的椰子樹像是崗哨一般林立着,鮮綠色葉子打下大片的陰影,隨着微風搖搖晃晃。無限綿延的海岸線,一望無垠的蔚藍色深海,漫天迸射的金色陽光,大團大團的綠色植物,一切都是那麼賞心悅目。
“暮颺。暮颺?”
卓暮颺這纔回過神來,原本渙散的視線也霎時變得清明。他擡起頭,朝着坐在自己對面的一位老者投去疑問的視線,應了一聲:“嗯?”
那微風很暖,吹在身上就讓人覺得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格外舒爽。卓遠嵩一笑,就說:“陪我吃這一頓飯,你一共走神了三次。”他放下手中的刀叉,又說:“昨天你能把自己懷裡的兩個女人讓給你兩位叔伯,我還以爲你已經把男女私情都放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