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暮颺踱步到落地窗邊,眼光掃過那一大片的綠色樹蔭,只覺得這像是一條綠色繩索包裹了整個世界,讓他動彈不得。他思忖許久,只道:“陸正南。我還真是小瞧了他!”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他又說:“準備一下,我下午飛泰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父親那兒,是瞞不過去了。”
王律師立馬開口阻止道:“十二少,在這個敏感的時候,您千萬不能離開香港。這一次我可以把您保釋出來,下一次,我可真的是束手無策了!”
Tiger也勸道:“是啊,十二少,老爺那兒由我帶您去交代。”
果然是插翅難飛。任他有多少架飛機,多少艘遊艇,又有多少手下待命,卻抵不過他陸正南一點陰謀詭計。
無奈之下,卓暮颺點點頭,又坐了回去,揮揮手叫他們兩人都出去。
待Tiger替他關上門時,只聽得他說了一句:“告訴長青不要放在心上。”
桌上攤開了無數份文件,蓋得那褐色的桌面一片雪白,竟像是大雪鋪在上面似的。書房裡燈光通明,水晶吊燈、落地長燈都亮着,似乎有細細的光芒從那白雪中露出來。這樣的景色在外面瀟瀟風雨的映襯下,更顯得盈盈閃爍,一如她那雙水眸。
想着想着,突然間就聽見了手機的響聲。卓暮颺拿起來一看,原本昏暗的雙眸裡似乎掀起了一陣清風,吹去裡頭的混沌。
按下了接聽鍵,那邊傳來阿力的聲音。
整個書房裡愈發顯得寂靜,外面的風吹雨打傳到這裡便是悶悶的,像是隔着千萬層紗布,怎麼都聽不清了。窗外大片大片搖晃的綠色樹蔭像是翻涌高漲的海水,滔天巨浪迎面而來,而書房中卻只有僵硬的燈光冷冷地灑下來,似乎凍結了一切。
卓暮颺打開書房的門,走了出去。腳步聲噔噔傳來,偌大的別墅裡此時此刻顯得分外冷清,因此這腳步聲竟像是催命的鐘聲似的,使人不禁覺得顫慄。他行走之間,似乎都能聽見自己的生命正在一寸一寸地燒燬,一寸一寸地化成了灰燼,他渾身上下都飽受着煎熬,一顆心簡直要跳出了胸膛。
剛剛好Tiger從外面走來,卓暮颺一見他,面無表情,只說:“我馬上飛回大陸。”
一句話就讓Tiger愣在了原地,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他道:“十二少,保釋期間……”
剛剛還是一張冷淡的臉,似乎沒有了七情六慾。不過一刻之間,卓暮颺的怒火一觸即發,氣勢直逼火山爆發。他吼道:“我叫你去準備!就算天塌下來,我也必須馬上回去!”
Tiger只好應承着忙着手去準備,剛剛走到門外,他小心地朝房子裡看了看,只見卓暮颺已經仰首躺在了沙發上,雙手捂住了臉,似乎是很是疲倦的樣子。Tiger走到一個角落裡,立馬就拿出手機撥了阿力的手機,壓低聲音問:“我說你小子腦袋是被驢踢了吧!現在是什麼關頭,那一位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讓十二少現在過去啊!你就不會瞞着啊!”
阿力也叫苦不迭,只道:“我的親大哥,你以爲我想啊。十二少現在被那一羣條子煩得要死,要是一般的事情我肯定不告訴他了啊。就比如上次嫂子去醫院我就瞞着,嫂子晚上一個人出去喝酒我也瞞着,可是這事兒,你借我膽子我也不敢瞞啊!”
Tiger不耐煩,吼道:“到底是什麼事?”
阿力只好說道:“嫂子懷孕了。千真萬確。”
Tiger仍然罵道:“懷孕就懷孕,十二少晚去一點又不是會流產,你怎麼在電話裡就不知道勸十二少不要過去?”
“問題就在這兒啊。嫂子懷
孕本來是好事,可是……可是……”阿力斟酌半天,終於說道:“嫂子好像不想要這個孩子,都已經和醫院預約好了做掉!你說,我能不告訴十二少?”
那身穿白色制服的年輕護士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着頭,根本不敢與卓暮颺對視。
當然,她還不知道眼前這男人的身份。如果知道她知道眼前這個一進門就來勢洶洶、嚇得院長連夜趕來的英俊男人就是被人傳得神乎其神的十二少,現在她就不會是這麼矜持的表情了。
卓暮颺翻了翻手中的檔案,只問:“手術定在什麼時候?”
聲音冰冷地駭人,讓那小護士禁不住一顫。她聲音也有些顫抖,弱弱地說:“這位小姐似乎很急,來的時候只跟我們說越快越好。所以醫生就給她安排在下午了。”
“很急?有多急?”
那小護士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本能地就擡起頭來看看他的表情。然而只這麼一瞥,她很快又低下了頭,再不想與他視線相碰。“醫生也勸她好好想一想,但是她很堅決,怎麼也不肯鬆口。沒辦法,醫生就只好安排了個最近的時間給她。”
阿力照在醫院的大門外來回踱步,心裡亂成一團。一邊是十二少寡言少語、心情惡劣,另一邊是香港那檔子事正到了緊要關頭,他的電話幾乎都要被打爆了。
Tiger已經打了無數個電話了,喝道:“你就是綁,也得把十二少給我綁來啊!這次事情實在是嚴重,十二少不可以缺席!”
阿力也叫苦連天:“哪裡輪得到我來綁十二少!他的身手我們都清楚,我還沒開始綁呢,就已經被他崩了!”
Tiger着急到了極點,就道:“那你就把那位主給綁過來!”
“嫂子現在的身體狀況,我哪怕是嚇一嚇,我都怕她肚子裡的孩子有事!”
就連在疏通關係的趙三都也打了電話詢問情況。“你怎麼還沒把十二少弄回去啊!孩子沒了就沒了唄,十二少的命只有一條啊!”
如今阿力是裡外不是人,他煩躁地吼道:“你們幾個有本事把這種話跟嫂子說去,別在這兒跟我扯!或者你們找人把這兒的醫院都給炸了,讓嫂子沒處打胎,說不定十二少就回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卓暮颺走了出來,阿力忙走上去,硬着頭皮,苦口婆心地勸道:“十二少,王律師那兒已經扛不住了。你今天下午要是還不露面,勝率就會大大減少了呀!”
卓暮颺卻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只是疾步走到了車門那兒,對跟在後面的阿力淡淡地說:“去她校門口等着。”
他坐在車子上看窗外的風景。車開得太快,近處的行人、車子奔馳而過,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唯有遠處那些高聳入雲的建築,緩緩地移動着,任是天快要塌了,也還是佇立不動。
這世間的事情,原本就是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
就像現在的他,在外人看來,應該是一片混亂,就是有三頭六臂都難以應對如今的場面。的確,上庭的日期很快就到了,而他對敵人的資料卻還是一無所知,他不知道究竟是誰抓住了他的痛腳,他也想不通爲什麼長青會犯下那麼低級的錯誤,真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而且原本趨於穩定的幫派,隨着如今大禍臨頭的他,又不安分了起來。他這麼年輕就當了坐館,手底下自然有些長輩不服氣,老蓋老克不還不是他的心腹大患,四叔如今已是躍躍欲試了。
這本來就是場硬仗,若是輸了,他就要身陷囹圄,即使刑滿了重獲自由,那曾經屬於自己叱吒風雲的一生,也都煙消雲散了。他不知道會流落到什麼角落裡,一輩子隱姓埋名,來躲
避仇家的追殺,偶爾一個不慎,這條命也就丟了。
到那時候,十二少,不過是曇花一現,當真應了盛極必衰這個道理。
按道理,現在的他應當是不遺餘力地和律師討論案情,排練對答;也可能是安撫幫派,選定了自己的心腹暫時接管,省得等自己迴歸的時候力不從心;又或者重操舊業,劍走偏鋒,重新籠絡人心,爲自己的勝利添一份保障……
反正無論如何,總不該是現在這樣。將一切都拋諸腦後,甚至冒着打輸官司的危險,千里迢迢地趕到這個遙遠的城市,去等一個不該愛上的女人。
他曾經說過的,這世間,除了生死,哪一樁不是閒事。
也是他所說的,從此之後,他的命,在她手裡握着。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自己的一切都交到她手中。她那邊一旦出了狀況,便逼得他拋下一切,只顧着找到她,只顧着去守着她,卻忘了這時候,潛伏在自己身邊的危險。
他這麼濃烈而不顧生死的愛,在她眼中,卻是一場磅礴大雨,雷聲翻滾,讓她再也不敢踏出自己的世界了。
卓暮颺從後視鏡裡看着自己,真覺得自己已經成了一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車子漸漸停在了學校門口。昨夜的一場暴雨,打得路上遍佈着落葉,溼嗒嗒的馬路上像是粘着一層快要腐爛的地毯,撲鼻而來的是難聞的氣味。天空依舊沒有放晴,雨珠簌簌地落下來,連風也嗚咽着,像極了無數陰魂的哭泣之聲。
天氣一下子就冷了下來,淒厲的風來回掃蕩着街道,偶爾有幾片枯黃的落葉也飛了起來,卻又很快墜下。
卓暮颺看着看着,就移開了自己的視線,心中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然而不過一會兒,他又將視線投向了小門。他就怕那低頭的一瞬,就錯過了她的身影,就怕她偷偷地出去,躲過他的視線,偷偷地打掉了屬於他們兩個的孩子。
她的生命裡,終於有了他的痕跡。
剛剛聽到消息的時候,他快活地似要飛了起來,即便是面對愈來愈險惡的形勢他也能坦然接受。因爲總算是放心了,無論他們走得多遠,總有一根線,將他們纏在一起。就像是人與風箏那樣,飛得遠了,一收線,她又回來了。
可誰又料想到,她竟然狠心至此,竟然想要生生掐斷了那根線。
他怎麼能任由她爲所欲爲。
所有的一切和她比起來都輕如鵝毛,所以他親自過來了,他拿自己的命來打賭,也將自己和她的未來放上了賭桌。他一向是賭場裡黑名單上的常客,他賭術精湛,每一次都自信滿滿。可是這一次,卻是誠惶誠恐,心驚膽戰。
終於還是輸給了她。
他緊緊盯着那小門,心裡一直在祈禱着,千萬不要出來,千萬不要出來……
那時間是一秒一秒壓在他心間過去的,狠狠碾壓着,每一刻鐘都使他有種窒息的感覺。他視線時僵硬着的,動也不動地投向門口,似乎要將那已經生鏽了的鐵門釘起來,再不準任何人出來。
夏日裡的陰雨天氣總是顯得格外潮溼與冗長,大塊大塊的鉛灰色雲絮漂浮着。
像是糊在老窗子上的紙張,被風吹破了就再糊一層,層層疊加下,只讓人感覺厚重得喘不過氣,似乎是要壓了下來。可即便如此,那沉甸甸的雨滴還是穿透了這麼多層的薄紙,傾瀉而下。
六月的天氣不知爲何竟然反常的寒冷,葉夕媱也是準備充足。厚厚的鴨舌帽子幾乎要把她的眼睛都遮住了,長長的絲巾在她脖子上繞了好幾圈才垂下來,她更是反常地戴起了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來認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