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父與子
以飛空技術誕生爲標誌的工業革命，不但改變了國家間的戰爭模式，也讓商業的貿易形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依靠着飛空艇的便利，商人們可以比以往任何時代都更方便的來往於世界各地。那些身上流着冒險家和商人之血的貿易家們，駕着自己的飛空艇，從過去人們無法想象的遙遠之地把珍貴的商品帶回，並賺到過去人們無法想象的鉅額財富。
當然，天空是危險的。浮游島附近的高空是巨龍們統治的王國，對任何飛行器來說，那裡都是絕不能靠近的魔域。雖然飛空艇根本無法升到那樣的高度，但既使是在近接地面的低空，也隨時有可能遇上從天而降的高等魔物，以及活動遠比魔物頻繁的空賊。此外，還有常常在低空肆虐的暴雨和颶風。
對僅僅靠着一艘飛空艇空越天空的貿易家們來說，不論遇到上面哪一種情況都是滅頂之災。
得到天空寵愛的幸運兒只是少數中的少數，對於絕大部分失敗者來說，他們一般只有三種下場：要麼是成爲魔物的食餌，要麼是成爲空賊的獵物，最倒楣的情況則是被風暴撕裂，就這樣消散在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空域中。
儘管天空是如此的危險，但貿易家中從來就沒缺少過的成功榜樣，卻不斷激勵着更多的勇敢者向天空發起挑戰，前仆後繼，絡繹不絕。
在這樣的時代裡，可以說，幾乎每一個成功的商會背後都一段傳奇般的發家史，而在這些作風彪悍的貿易家們中，格雷恩商會是相當特異的例外。
和大多數商會一樣，格雷恩商會也是格雷恩家族的家傳事業，但不同的是，格雷恩家族並沒有任何傳奇般的冒險史，其家族成員也不具備冒險家的氣質。和大多數同行比起來，格雷恩家族反而更像是傳統意義上的商人。格雷恩商會主要從事拉維利斯王國和北方大陸間的特產品貿易，這是一條風險比較低、但同時利潤也不高的貿易路線，對那些追求着一獲千金的貿易家們而言，是很難看得上眼的。
格雷恩家族選擇這條穩定而低迴報的貿易路線，憑着穩紮穩打、勤勤懇懇的古典作風，用了好幾代人的時間才把格雷恩商會發展到現在的規模。也是因爲這樣的緣故，雖然格雷恩商會好歹也是王國排名前十的大型商會，但在其它同行們的眼裡卻向來被視作懦弱無能之輩而加以疏遠。
格雷恩商會的現任會長哈根，對每次在聯合會議上格雷恩商會都缺乏發言權的情況感到非常苦惱，於是想辦法改變這樣的狀況。
哈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名字叫伊萬，二兒子名字叫伊利，他把大兒子伊萬送到北方大陸的空軍學校，而把二兒子伊利留在身邊學習繼承家業。哈根的盤算是，有伊利繼承家業，若伊萬再能成爲一名榮耀的空騎機師的話，那格雷恩家族也就可以光耀門楣了。
從伊萬定期寄回來的家書來看，格雷恩家的大兒子在北方大陸的空軍裡混得並不得意，哈根望子成龍的願望距離實現恐怕還遙遙無期。雖然如此，但哈根也並沒有感到多少沮喪，他自我解嘲說也許格雷恩家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而在這一點上，二兒子伊利爲他的信心提供了最有力的證據。伊利從十二歲的時候就開始學習掌管家族事業，經過父親十多年的精心培養，現在已是青出於藍，以至於在不少關於商會的事情上，哈根還得聽取兒子的意見。
現在，格雷恩商會的事務基本上都是由伊利來處理了，而哈根則更像是擔任名譽會長的職務。雖然這種子強父弱的情況在其它家話恐怕會造成種種麻煩的問題，但由於哈根在人格上並不是那類擁有旺盛野心的人，所以對兒子的成長也就樂享其成。哈根最近在盤算着找個時間把商會正式交給伊利負責，然後自己到北方大陸走一趟，看看伊萬的出息如何。
只不過，某件意料之外的事情，以及這件事造成的嚴重後果，讓他不得不暫時打消退休的主意。
……
格雷恩商會的會館位於林格伊爾城第二大道的中央街區，是一幢三層樓的磚瓦建築。雖然和周圍動輒四五層的其它會館相比，顯得不是那麼氣派，但光是能在寸土寸金的中央街區擁有一席之地，就足以證明格雷恩商會的過人實力。
格雷恩商會從下到上有三層，底層是堆放貨物的倉庫以及停放馬車的停車場。出於貨物進出的需要，格雷恩商會的停車場相當寬敞，足以容納十輛馬車同時停泊，但現在卻因爲涌進來了超過標準一倍以上的大量馬車而顯得擁擠不堪。二十多輛馬車擠在狹小的停車場裡，此起彼伏的馬嘶聲和人的怒喝聲混在一起，雜亂無章的場面讓路過的行人看得口瞠目呆。
透過三樓會長室的窗戶，哈根清楚的看到下面停車場的混亂場景，他努力辨識着馬車上的商會標識。當看到第二大道數得上名號的二十多個商會，一個不漏的全都聚集到格雷恩商會來時，就算是老成持重的他也不禁嚇得臉色蒼白。
“怎……怎麼辦，怎麼辦啊……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啊啊……”
哈根蒼白着臉，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站起來，一會兒跑到窗戶邊偷偷下望，一兒又在室內轉起圈子來，顯出一副六神無主的慌張模樣。
“爹，你也不用那麼慌張啊……”出言安慰他的是坐在旁邊沙發上的白衣青年。看着父親慌亂的模樣，格雷恩家的二兒子露出相當抱歉的神情。“您放心吧，在現在的局勢下，他們來最多也只是發發牢騷，不敢做什麼出格的事情的。”
“話……話雖如此，但二十多家商會長同時過來……來興師問罪，這種事情在以前根本沒發生過啊……”哈根緊張得把雙手握在一起，但也還是靜不下來。“我說伊利啊，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呢？單是格雷恩商會就算了，居然把第二大道所有商會都牽連了進去，這……這也太大膽了吧？”
“不，那個，其實作決定的人並不是我啊……”回想當時的情景，伊利不禁苦笑出來。“而且，那位百翔長大人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沒辦法視而不見呢。”
“救命恩人嗎……那就沒辦法了，畢竟我們家的家訓是‘有恩必報’呢……”哈根無奈的呼出口氣，但跟着卻又慌張起來。“不過現在要怎麼辦啊？那些人可正在下面等着，要是不小心應付的話，格雷恩商會今後……會有大麻煩吧？”
“說的也是，我們就下去聽聽他們的牢騷吧，不過……”伊利搔搔臉，從沙發上站起來，但卻忍不住以擔心的目光看着父親。“爹，你沒問題吧？要是覺得應付不來的話，留在這裡也行喔？”
“唔……”對於兒子的建議，哈根認真的猶豫了幾秒鐘，最後還是挺起胸膛道：“不，我要下去。不要小看你爹，再怎麼說爹也是在商場拼殺了好幾十年的人，應付這種場面的經驗比你多得多，所以……呃，我會在旁輔助你，你就自由發揮吧。”
從哈根的話裡透出嚴重的信心不足，伊利雖然察覺到這一點，但也不好再說什麼，他苦笑着推開會長室的門，以恭順的態度招呼着父親。
“那，我們就下去吧，爹。”
……
格雷恩商會會館的二層，包括職員室和會議室兩部分，其中會議室除了作爲商會議事的場所外，也兼任着招待來賓的迎賓室。因爲會議室相當於格雷恩商會的臉面，所以歷代會長曾下大力氣對此進行過裝飾設計。耗費大量金錢和時間的結果，使得這間會議室就算談不上金碧輝煌，至少稱得上富麗堂皇，是格雷恩商會會館內少數可以拿出來炫耀的部分之一。
至於現在，它作爲迎賓室的功能正迎來史上最大的挑戰。
萊恩哈特中央商會，畢典埃菲特貿易聯合，齊格飛交易公司，米達麥亞前進會社……這些在王國商界叱吒風雲的商界巨頭們，現在正聚在格雷恩商會的會議室裡，一個個皆是殺氣騰騰的模樣。
昨天發生在紋章院的事件，以及伊斯埃雷家和宰相派的初次交鋒的事實，當晚就被耳朵靈敏的商人們獲知。當然，格雷恩之子參與並且僞造那份陳情書的消息也在同一時間傳到商人們的耳中，並且如同公爵預料的那樣，在商人們中掀起軒然大波——這些老奸巨猾、沉謀遠慮的商會長們，一眨眼就被格雷恩之子給踢下了坐山觀虎鬥的位置，並且不得不置身於和宰相派爲敵的境地。
在得知這個衝擊性的消息後，商會長們無一例外的陷入長長的驚愕，而驚愕過後則是憤怒。沒有商人願意和宰相派爲敵，然而不管是樹大根深的無冕王家，還是如日中天的宰相派，都不是他們能應付得來的對象。在再三盤算所有的利益損失後，這些被格雷恩之子拖下水的商會長們不約而同的做出向格雷恩商會興師問罪的選擇，於是纔有會館一層的二十多輛馬車擠成一團的壯觀場面。
商會長們無不帶着怒氣而來，或許他們的怒氣有其理由，但對於可憐的格雷恩商會的職員們而言，這就是一場無妄之災了。他們還不知道事情的經過，只是看到這些在王國商界叱吒風雲的大腕們殺氣騰騰的衝來，一個個便被嚇得魂不守舍，連最基本的禮儀都忘得一乾二淨。於是乎，二十多名商會長，連着隨從在內共近百人擠在狹窄的會議室裡，半天過去連個送茶的人都沒有。
自然而然，商會長們的怒氣更加旺盛了。
“……伊利，真……真的沒問題吧？”
從門縫裡偷看着會議室裡宛如煉獄般的景象，哈根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向伊利詢問着。
“嗯，我想應該是吧……”伊利搔搔頭髮，看上去好像缺乏信心，但也沒有多少慌亂的模樣。
若是換成一週以前，就算這位商人之子再怎麼優秀，恐怕也是難免動搖。但和麒麟相識以來，伊利受到的大小驚嚇不斷，尤其是過昨晚硬闖紋章院的驚心動魄的體驗，雖然不能說因禍得福，但確實把這位商人之子的膽氣提高到了另一個境界——儘管眼前這二十多名商會長來勢洶洶，但他們還能比執掌法理之劍的憲兵總長更厲害不成？更何況，地點還是在自家的會館裡面。
在哈根緊張的注視下，伊利輕輕推開了會議室的門。
在門被推開的同時，一股混着汗臭的潮熱空氣形同實質般的朝兩人衝來，簡直就像室內醞釀的敵意在現實中具現化似的。哈根的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而伊利則是退後一步，像是很受不了似的用手在面前扇了扇。
聽到門口的動靜，原本在互相瞪視的商會長們齊齊轉頭望向兩人，近百道目光剎時間匯聚到格雷恩父子的身上。原本興師問罪而來的怒氣，和在這間狹小會議室裡憋出的悶氣疊加起來，商會長們的眼睛就像充血似的變得通紅，殺氣騰騰的瞪着兩人。
如果是目光也可以傷人的話，那伊利和哈根恐怕已經就被切成碎肉了。
“唔……”伊利困惑的搔搔臉。雖然商會長們還沒有開口，但看着他們臉上的險惡表情，就算是再蠢的人也該知道他們的來意。
“諸位大人，請稍安勿躁。”煩惱一陣後，伊利用最平凡的話作了開場白。
“你們的來意，我已經知道。事實上，關於昨日的事件，我也正好有幾句話想對諸位說明……”
就在這時候，“撲通”一聲響起，打斷了伊利準備好的腹稿，他以掩不住驚訝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旁邊。
只見是承受不住衆人敵意的格雷恩商會長仆倒在地上，低頭先道起歉來。
“對不起！非常對不起！這件事是犬子的擅作主張，給各位大爺造成麻煩，我在這裡向各位大爺道歉！這件事是身爲父親的我管教不嚴，所有責任由我來負！只求各位大爺高擡貴手，原諒犬子的一時糊途！小的下輩子願作牛作馬來報答各位大爺的恩德！還有……”
商會長們以口愣目呆的表情看着伏地道歉的格雷恩商會長，就連伊利也不禁用異常虛弱的目光看着父親。
“我說老爹啊……”伊利的聲音更像是在呻呤。“我不是說過，你要是應付不來就留在上面的嗎？你這樣子，還讓我怎麼發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