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麒麟飛天 24 辯護者
“初次見面，審判長大人。”伊利先向着審判長致上問候。“我是格雷恩商會長的伊利，作爲前次空賊事件的倖存者，前來爲救命恩人洗刷冤屈。”
“……請你注意語言，格雷恩之子。”審判長皺起眉頭。“你的說法，好像確定對伊斯埃雷百翔長的彈劾是誣告一樣。”
“事實上，這確實是誣告。”伊利以不變的態度迴應着審判長。
“伊……伊利，你竟敢血口噴人！”康拉德在那邊叫嚷起來。“敢做這種事情，當心明天我就叫叔叔……”
“肅靜。”在麒麟對康拉德射出殺氣前，憲兵總長的聲音率先響起。“公堂之上，不得喧譁。康拉德公子，請你自律。”
被憲兵總長的冰冷目光掃過，康拉德當場噤聲。
伊利對憲兵總長投去感激的目光，然後向着康拉德確認着。“不用擔心，康拉德少爺，你剛剛的話我已經確實聽到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些在彈劾書上簽名的倖存者們都被同樣威脅過吧？不然他們是不可能在那份僞造的證據上簽名的。”
康拉德彈劾諾茵的理由有兩個，第一個是諾茵等人在空賊襲擊後兩小時才姍姍來遲，以此爲由質疑“蒼空王騎”和空賊勾結。作爲證據的便是那份宰相派動用權勢逼迫倖存者們簽字的彈劾書，而此刻伊利則直接指出了那份彈劾書乃其僞造，不具備證據力的事實。
“胡……胡說！根本沒有這種事！”康拉德當然予以反駁，但伊利無視他的意見，從懷中取出了另一份文件，呈給審判長。
“這是什麼？”審判長困惑的看着手中的圖表。
“這是‘蒼空王騎’的出勤記錄，大人，上面記載着最近一週內的空騎出動的時間和架次。”伊利向審判長解釋着。
事實上，提供這份資料的人是諾茵的副官蕾切爾。
在兩人趕向紋章院的途中，蕾切爾搭着空騎追上來，並把這些整理好的資料交到了麒麟的手上。蕾切爾還告訴麒麟，由於諾茵在部下們中有着很高的人望，所以在得知上司被宰相派陷害的消息後，“蒼空王騎”的機師們實際上已處於暴動的邊緣。雖然現在各個聯隊長正努力壓制着手下機師們的怒氣，但若情況繼續下去的話，就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了。
最壞的情況下，“蒼空王騎”和紋章院間發生衝突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蕾切爾千萬拜託麒麟把諾茵儘快救出來，並把這些本來應該保密的資料交給了他們。而現在，這些資料正通過伊利的手，最大限度的發揮着作用。
“從上面的記錄可以清楚看到，由發現求救迅號到出動空騎部隊，‘蒼空王騎’實際上只用了五分鐘的時間，就算以最苛刻的標準來看，也稱得上是反應神速了。而以本人的親身經歷來說，從被空賊襲擊到空騎部隊趕來，期間最多也不過二十分鐘的時間。”伊利冷冷的指出。“因此，所謂‘被空賊襲擊後兩小時才姍姍來遲’這種事，根本是子虛烏有。請你想想看，大人，若是‘蒼空王騎’真的給了空賊足足兩小時的搶劫時間，你覺得我現在還能在這裡爲恩人辨護嗎？”
“……確實。”審判長點頭同意。他手中的這份來自軍方的正規文件要比康拉德的彈劾書更具有證據力，而伊利的解釋也完全合理。
“伊利，你竟敢……”康拉德以怨毒的目光瞪着伊利，倒沒有再敢出言威脅。
“你也是啊，康拉德少爺。”伊利回望着康拉德。讓人驚訝的是，此刻這位斯文青年的眼中正燃着認真的怒氣。“如果當時不是百翔長及時救助，你也已經和飛空艇一起化成灰了吧？我們現在能活着完全是託百翔長的福，而你卻藉此陷害於她，這叫作恩將仇報吧？雖然我早知道你在智力上有所缺陷，但沒想到連本性都腐敗到這種地步……”
伊利展現出罕見的毒舌，並和康拉德徹底劃清了界線。“康拉德少爺，請恕我今後不能再與你爲伍。”
……
諾茵沉默的注視着事態的發展，在麒麟衝進審判庭、伊利向審判長展示證據的期間，她都一語未發。
一方面是因爲她考慮到自身的立場，本來兩人的作爲就足足稱得上莽撞，如果再和身爲待罪之身的她交談的話，只會讓他們的處境變得更險惡而已。另一方面，她也對眼前的激烈展開有些反應不過來。按照道理說，麒麟是前天才到王都，比起幫助別人來，人生地不熟的他應該更處於需要人幫助的立場，諾茵也想過或許會有人來幫她，但在那些人中絕對沒有麒麟的名字。
包括眼前這位叫伊利的商人之子，諾茵也都是頭一次見到。事實上，昨天聽夏諾特說起麒麟被格雷恩商會的公子拉出去喝酒的時候，諾茵還認真擔心過麒麟會被那些不良商人帶壞的可能性，並打算有機會好好問問情況。但現在看來，她所擔心的事件並沒有出現，甚至可以說反了過來。不知道麒麟是怎麼做到的，居然讓應該是站在宰相派一方的格雷恩商會改變立場。
（說起來，麒麟好像提到過，他們是在那艘飛空艇上認識的？）諾茵把目光移到正在侃侃而談的伊利身上。
這位商人之子的外表很容易給人以斯文謙和的印象，但從他對着審判長也毫不畏縮的態度上來看，應該是受過和其年齡不符的辛苦歷練，而且比起其它滿身銅臭的商人來，諾茵覺得眼前的青年身上有着罕見的清新氣息，倒和麒麟有些相似。不過這兩人中一人是勇悍的大荒之子，一人是斯文的商人之子，不論身世和氣質都截然不同，會存在着這樣的共同點，只能說是不可思議了。
或許就是這種相似性讓兩人走近，並且成爲好友的吧？不管怎麼說，麒麟能交到和自己意氣相投的朋友，都是值得高興的好事。想到這裡，諾茵不禁放下心來，但當她察覺到自己此時的想法時，卻忍不住啞然失笑——到現在她還是審判庭的待罪之身，但從麒麟登場的一刻，她好像就自動變成擔心弟弟的姐姐了，實在太不謹慎了。
（但是，那個宰相的計謀，會這樣簡單的就被戳破嗎……）諾茵以擔憂的目光看向審判庭上的兩人。
對手是老奸巨猾的宰相，以兩人初生之犢的勇氣，真的能和權傾朝野的野心家對抗嗎？諾茵這樣擔心着，而她的憂慮並非沒有理由，爲了確實瓦解伊斯埃雷家的影響，卡託斯原本就準備了雙份的保險。伊利出示的出勤記錄等證據，不過只是讓其中一份無力化而已，起作用的還有另外一份。
“……我知道了。如你所言，針對‘蒼空王騎’在空賊襲擊期間反應遲鈍的報告確實有值得質疑的地方，這裡不能作爲彈劾伊斯埃雷百翔長的根據。”
審判長作出這樣的裁決，麒麟和伊利不禁鬆了口氣。但並沒有給他們慶賀的時間，緊跟着審判長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但是，有關‘姦淫擄掠’空賊團的犯罪記錄卻是由空直接軍提供的，那總是事實了吧？康拉德公子的彈劾書裡面提到，在‘蒼空王騎’的管轄區內存在着如此惡行累累的空賊團，這件事本身就可以被看成‘不作爲’的證據，你也要否定這個說法嗎？”
“這個……”對審判長的詢問，伊利露出猶豫的表情。
如果前一項罪名還可以質疑其證據的合理性的話，那後一項罪名就基本上是滴水不漏了。把本來的功勳反過來當成怠慢職務的證據，如此顛倒黑白、指鹿爲馬的手段，確實反映了出那名被冠上“禿鷲”之名的男子在陰謀詭計上造詣不凡，並且讓人無法從證據本身來指責。雖然伊利爲此也有準備殺手鐗，但對於其是否能產生足夠的效果卻並不自信。
而且，那個殺手鐗對他來說也是一把雙刃劍，丟出來就等於同時斷絕了自己和格雷恩商會的退路。
“關於這件事……”伊利把手放進懷裡，緊緊握着某件東西，猶豫着不敢拿出來。
“……你可要考慮清楚啊，伊利。”康拉德冷冷的聲音響起。似乎察覺到他的猶豫，這位惡德公子再度展現出其最擅長的技能。
“你的言行可是代表着格雷恩商會的立場，誣陷本少爺那可是重罪哦？一個個小小的格雷恩家，能承受紋章院和宰相府的制裁嗎？”
“唔……”伊利的頭上浮現出冷汗，伸進懷裡的手也在輕輕顫抖。
與權勢如日中天的宰相派爲敵，身爲商人之子的他比常人更清楚那樣做的後果，搞不好，格雷恩商會在明天就會從商界除名也說不一定。
“好好想清楚啊，伊利，那樣做的後果，還有你剛剛侮辱本少爺的話……”康拉德的聲音中帶上悠然的語調，並用目光偷偷向一旁的憲兵總長瞟去。
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本來該制止他的憲兵總長此時卻也一言不發，就像化身爲沉默的石像般站在原地。而誤以爲對方亦忌憚着叔父的權勢，康拉德的態度於是變得更加囂張，在安靜的審判堂上，只聽到惡德公子一人肆無忌憚的聲音在迴響。
但他或許是得意過頭了，完全忘了在場諸人中還有一個他絕對惹不起的人，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人或許比憲兵總長更具有威脅性。
“閉嘴。”
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響起。毫不張揚的音量，但卻立刻把康拉德的囂張氣焰給壓滅。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那個聲音的主人身上。
只見那人邁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伊利的旁邊。
他僅僅只是站在那裡，就讓原本猶豫不決的商人之子挺直了脊背。
而相對的，某位惡德公子的臉色卻變得蒼白。康拉德以膽顫心驚的目光望着麒麟，下意識的縮到座位的後面。
“說來說去都是同一套，真是聽煩了！除了仗勢凌人以外，你就沒別的本事了嗎？廢物！”
麒麟的聲音中蘊含着厚如山嶽的怒氣，康拉德則下意識的回想起昨天被麒麟捏着脖子、在鬼門關前來回一趟的經歷。
如果把眼前的黑髮青年比喻成一頭來自荒野的食肉獸，那康拉德則是最多是一條在大宅裡養着的哈巴狗，或者還更在這以下。面對那頭散發着狂暴的烈氣、朝這邊緩緩走來的捕食者，康拉德的牙齒上下打着架，全身也抖成一團。而看到康拉德如此狼狽的模樣，麒麟慾求不滿的鬥爭心遂化爲抑制不住的煩燥情緒。
麒麟下意識的捏緊了拳頭，但考慮到此刻的場合，他還是深吸一口氣，總算是壓下了涌上心頭的殺意。
“夠了！給我退下！”
帶着怒氣和殺機的喝聲，讓康拉德腿一軟，自動跪倒在地上。而麒麟也不再看他一眼，而轉向審判長。
“審判長，我想請教一下。”
“是……是，請說。”被麒麟的氣勢所懾，審判長的語氣也不由得恭敬起來。
“比如說，四千人和一萬人打仗，前者打敗了，你會認爲是那名統帥的責任嗎？”
“……不，當然不會。本來前者在兵力上就居於劣勢，打敗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審判長有些困惑的回答着。
“很好。”麒麟點頭肯定審判長的意見，並說出了從蕾切爾那裡聽來的一些事情。“那麼，‘蒼空王騎’麾下的空騎只有區區四十架，而其轄區內的空賊團卻超過一百個。你覺得可以用這樣的理由來彈劾諾茵嗎？”
“唔，這個……”審判長一時語塞。
“而且，諾茵是不是打了敗仗，先看看這個再說吧。”麒麟轉頭看向身邊的同伴，揮揮手。“伊利，把那東西拿出來。”
“你還真是不給人考慮的機會啊……”伊利苦笑着，從懷裡取出一支卷軸呈給審判長。
“……這是什麼？”審判長展開羊皮卷，只見長長的卷軸上寫滿了名字。
“這是陳情狀，大人。”伊利向審判長鞠了一躬，如此解釋道：“是第二大道所有商人們的聯合陳情書，上面清楚寫明瞭包括格雷恩商會在內，各大商會被‘蒼空王騎’救助的時間和次數，以及諸位商會長的親筆簽名。因爲時間有限的關係，所以只能收集到這麼一點，但我想作爲參考的話，應該是夠了吧？”
那支卷軸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在桌上展開的長度超過兩米，對於這份極具震懾效果的證據，審判長只能發呆似的點着頭。
“呃，我想，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