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堡知青點也斷了糧,境況比娘娘溝還慘。
這裡是個大點,有三十幾個知青,但誰也不服誰管,因而吃糧完全沒有節制。再加上地處交通要津,南來北往的知青常在這兒落腳,哪裡神仙都是客,全年的糧食定量不到四個月就吃了個精光。現在每人每天只分給半碗炒麪,餓死餓活就概不管了。
陳成去看王星敏,給她帶去了一小布袋炒黃豆,那天,王星敏接過布袋時,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在陳成的手上。
陳成知道,王星敏是從來也不哭的。
“你也沒吃飯吧?”王星敏抹了抹眼淚,對陳成說,“我這兒還有點兒吃的。”
“我不餓。”陳成說。
王星敏沒再說話,拿出一把鑰匙,打開衣箱上的鎖,從箱子裡端出了半碗炒麪。
“怎麼把炒麪放在衣箱裡了?”陳成不解地問。
“怕偷。”王星敏說,“人餓急了,就不由自主地成了賊。我這個箱子上換了三把鎖了。”
陳成極開心地笑了:“作賊就挺好,寡廉而求生,屢叱而不退,也算是一種鍥而不捨吧!”
王星敏也無奈地笑了:“棄小節而全大義,果真能如此,別說作賊,就是作狗也認了。”
那天晚上,陳成沒有走,他想多陪陪星敏,熄滅了油燈,兩個朋友靜靜地躺在炕上。在他們的中間,擺放半碗炒麪和一袋黃豆。誰也沒有碰這些食物,因爲整整一夜,他們都在討論着飢餓和人生。
在極度的飢餓中仔細地品味人生,會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似乎突然掙脫了一切虛飾和光暈,把握住了它的質樸的本義。
“陳成,你告訴我,在飢腸轆轆難以成眠的夜晚,你在想什麼?你感到沮喪、悲傷、自憐或憤怒嗎?”
“不,恰恰相反。在那種時刻,我覺得自己清醒、達觀,甚至隱隱地有一絲竊喜,一種愉悅感。星敏,誠實地說,我喜歡感受飢餓,因爲它使我非常輕鬆地就卸去了許多負擔。”
“什麼負擔?道德、榮譽、良知和人生責任嗎?或許,還有愛情和友誼?”
“不僅如此,還包括成規和秩序。星敏,當我在被飢餓折磨得近乎瘋狂的時候,我常常會脫口唱出一支歌。”
“什麼歌?”
“造反有理。”
“飢則思反嗎?”
“是的,飢則思反,窮則思變。星敏,你告訴我,這個‘變’字的本義是什麼?”
王星敏沉默了,不再講話。過了很久,陳成以爲她睡着了,探起身來看她,發現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仍大睜着,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星空。
“星敏,你在看什麼?”
“看那顆天際間的流賊,天爵星。它東衝西撞,似乎也想改變什麼,但是,固有的秩序太堅強了,這就註定了它的最終命運。”
“什麼命運?”
“同化或者粉碎。”
“但願它能有一個輝煌的隕落。”陳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而我卻爲它的結局感到遺憾和困惑。”王星敏幽幽地說,“因爲變的本義是破,對舊思維的捨棄和對舊秩序的否定。它應該有更好的命運。”
第二天清晨,陳成從都督堡直接去了大同市。他要到大同的煤礦上去找一個人,他告訴王星敏。
‘’天爵星光臨到他的頭上,我猜,這個人要交厄運了。“王星敏笑吟吟地說。
“哪裡,我給他送去的,是甜蜜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