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七年,農曆臘月十八,洛城。
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秦州中學三年級學生——宋依涵的成人禮。
寒冬臘月,大雪紛飛,北風料峭。洋洋灑灑的雪花似浮萍般飄落在大街上,晶亮的雪滴是心靈的年輪,輕盈又縹緲。各種吆喝聲並沒有因爲雪的侵襲而減少,整個街道呈現出一種祥和的氣韻,襯托出洛城人民純樸,善良的品質。
這裡有個流傳下來的風俗,男子滿十八歲,女子滿十六歲,即可成人。
宋家,一所普通的商戶,因其祖上做過一些運送紡織品的小生意,歷經幾代,日積月累,到了宋文德(宋依涵的父親)這一代,雖不及各種世家大族的富足,卻也略有積蓄。
此刻的宋家院子裡熱鬧非凡,高朋滿座。大至各家老人,小至三歲孩童皆來參加這宋家女兒的成人禮,更有女子學院德高望重的女老師--傅若瑩爲座上賓。
洛城人雖然接觸着新事物,但對古禮依舊推崇,可以說那是幾代人骨子裡傳承的一種信仰,不易更改。 因此兒女的成人禮,依舊按照民間古禮的程序,女子的成人禮也是跟隨了古代的及笄禮,迎賓,就位,開禮,笄者就位,賓輿,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置醴,醮子,纔算是完畢。
西廂房內,一道身影徐徐轉出屏風,上着嫣紅寬肩絨線襖,外罩淺紫色皮衣馬褂,下着白粉飄逸裙,齊平小腿,腳着白色靴子。白玉簪輕挽着三千青絲,疏落的流蘇熠熠生輝。粉頰如是,一雙清亮的眸子更加突出,嘴角微微翹起,不失莊重又顯清貴;不失嬌美又顯英氣;豔而不俗,俏而不媚。這樣的容顏雖不是絕色傾城,一身氣質卻讓人眼前一亮,難以忘懷。她便是今天的主角--宋依涵!
依涵規矩地坐在銅鏡前,趙悅香拿起梳子,輕輕爲女兒挽好發,眼神慈愛無比,撫摸着那預示着成人的簪子。
“涵兒,從今以後,你就是大人了!”趙悅香感慨道,以後做事千萬不要任性了,知道嗎?
“孃親,我會的,你就放心吧!”
房門打開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光聚集到了她身上,依涵挺胸擡頭,步步生蓮,直入庭院。
見到自己滿意的學生前來,傅若瑩老師按下心中的激動,起身走去,直到站在依涵面前,牽起了那雙細膩的手。莊嚴吟頌:令月吉日,初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依涵低頭聆聽,繼而三加三拜,成人禮完成,迎東而坐。尊長們紛紛點頭,賓客們歡呼問候,以示祝福。依涵逐一還禮,時而斂容低眉,時而擡起臉龐。迎風而立,萬千光華集於一身。
看着滿院的熱鬧,親朋好友都來恭賀,依涵又喜又憂。因爲自始至終,門前都沒有望見她渴望已久的那個身影!
從今以後,身前再無他人,父母兄弟第一次站在她身後,再也無人張開庇護的臂膀,爲她遮風擋雨。門前長緩的臺階,似乎要將她引向不敢想象的未來,而彼岸形形色色的人們,離她如此
遙遠。
她知道,這一刻,年少的歲月將會一去不復返。
一切的未知,前路的風景,再也沒有父母兄弟善意的囑咐,提醒。只有她自己慢慢去尋找,去欣賞。無論歡樂還是悲傷,都需要她一個人去承受……
次日清晨,依涵從睡夢中幽幽轉醒,依舊是落雪時節,北國的冬天周而復始,一輪又一輪,未曾改變。
唯一變化的是這是她成人後的第一天,以後的每天,將會以嶄新的姿態面對人生,縱使前路迷茫,但內心有一個聲音告訴她:無畏,無懼。
想罷,依涵立即起身梳洗,今天的裝束不必像昨天那樣繁重,莊嚴。
小城的女子是不喜穿旗袍的,那溫軟細膩的綢緞,只適合於江南水鄉女子的輕柔與溫婉;北城粗獷的大山養出的女子,既豪邁又英氣,穿着更趨向於幹練的馬褂和棉襖;因此只要符合成人女子的裝束即可。
依涵隨即穿了件白色棉襖,外帶銀色披風。腳上穿着暖和的繡鞋,墨色窄帶子豎起秀髮,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不留痕跡,一身打扮既簡單又英姿逼人。
擡腳走出門外,庭前的梅樹傲然挺立,點點花苞待寒長於枝頭,彷彿那迎戰的士兵,整齊又肅穆。站在梅樹下,望着未開的花苞,依涵不由得想到了那人,三年前離開洛城的他極愛梅花,對梅的品格讚不絕口。她才瞞着父母讓哥哥偷偷從城外帶來了這梅樹的幼苗,種植在她的門前。經過三年風霜的洗禮,那幼苗已經蓋過她的頭頂,挺拔獨立在寒雪中,不卑不亢。
看到這樹,就像看到那人,爲她這三年掩藏的情愫留下一個念想。
雪花飄落在她的臉頰,打亂了她神遊的思緒,再次望了一眼那枝頭的花苞,沒有過多的停留,嘴角卻彎起了一個大大的弧度,徑直走向東邊的主屋。
拐彎處,宋霄攔住了她的去路,向來穩重的他語氣戲謔:看我家的涵兒滿面春風的樣子,難不成是紅鸞星動了?
這一問,依涵頓時雙頰一熱,面色紅潤,語氣嗔怪道:那也是哥哥先遇桃花,讓小妹沾沾喜氣。再說了,我還要遊遍大江南北呢!你以爲誰跟你一樣,到處的桃花債啊?宋依涵俏皮一笑,說罷便不再理會宋霄,大步走去,不知是爲了掩飾自己的窘迫還是趕時間。
“喂!你這妮子!”宋霄喃喃自語,“桃花債?難道洛城有很多姑娘喜歡我?”
一路上,她的思緒渺遠,紅鸞星?她的良人又在哪裡呢?他爲了救國救民,爲了自己的理想抱負,毅然決然從女子學院辭職,離開秦州,四處漂泊,尋找治國安邦的大道。三年以來,音信全無。即使他沒有留下任何承諾,她亦不怒,不怨,只是以換位的理解與包容默默地支持他的決定,煎熬地等待着他的歸來……
到了主屋,見父母含笑坐在桌前等候,依涵斂容向父母問好:爹,娘,早安!
這是成人後,她第一次給父母問安。
收回思緒,依涵潸潸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宋霄,宋燁也相繼進來坐下,一家人和諧地吃着早飯,幾乎沒有太大的聲響。
臨近結尾的時候,宋文德開口:“涵兒,過完年後,你即將畢業。以後儘量去南方吧!”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們三個兄妹中,你大哥穩重,燁兒雖然最小,卻是男子,以後好歹可以保護自己。
如今正值亂世,烽煙四起。洛城遲
早會被戰火蔓延的,在那裡你也好有個安身立命之地!
“爹,娘,你們就不要操心了。”依涵巧妙轉移話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嘛!
她看了哥哥和弟弟一眼,他們都注視着自己。當年哥哥爲了減輕家裡的負擔,決然退學。
也許她真的該長大了,此刻即使她不爲自己,不爲祖國。只爲一直無悔付出的哥哥,也要讓自己強大,撐起一片天。
擡頭望了一眼宋燁,他稚嫩的臉龐很堅毅,也越發穩重,根本不像一個九歲的孩子。
突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父親那曾挺立的脊背已經彎曲,坐在椅子上也沒有以前的容光煥發;雙鬢也出現了些許的雪色。而母親,那細膩的雙手已經粗糙不堪,明亮的眼眸微微渾濁。原來時光已翩然輕擦,歲月不曾善待每個年輕過的人!
她的名字正是有着傲雪寒梅的寓意。讓他們爲她這個名爲“毅寒”的女兒感到驕傲。
“爹爹,孃親,我一定會成爲優秀的人!”宋依涵堅定道。
早餐就這樣無聲無息結束了,宋霄和父親繼續跑生意,母親在做針線活。
宋依涵一個人呆在屋子裡無聊,正巧,傳來了宋燁的聲音。
“姐,快來看,我堆的雪人!”你趕緊出來哦!
“哎,來了。”
諾大的院子裡,一個潔白的雪人挺立着,紅色的小桶掛在頭上,脖子上圍着一條圍巾,看起來就像西方故事中的聖誕老人。宋燁忙碌的身影修修補補,嘴裡時不時地發出不滿的聲音。
“小子,你行啊!”宋依涵摸摸弟弟的頭,這麼靈活的雪人居然是出自你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姐,你那什麼眼神?什麼叫其貌不揚啊?”想我堂堂洛城一代小美男,那身手豈是旁人可比的?宋燁驕傲地昂着頭,喜滋滋地自誇着。
這笑容感染了宋依涵,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時候還沒有宋燁呢!
突然,宋燁伸手抓起一把雪直向宋依涵丟去,雪打溼了她的衣襟。
“姐,你好笨哦!”
頓時,宋依涵玩心大起,“好你個宋燁,看我怎麼收拾你!”
“有本事你追我啊!”宋燁對着她擺了一個鬼臉。
雪地裡,兩人玩得不亦樂乎。
“姐!加油哦,如果你考到南方去了,以後就可以帶我去江南玩了耶!”宋燁紅彤彤的臉滿懷期待。
“好啊,你也要努力跟着夫子學習,以後給我們家長臉,知道嗎?”宋依涵回道。
“那夫子整天一句之乎者也,我纔不要像他一樣呢!”
“燁兒,還不快去溫習功課,小心明天被夫子罰!”母親的呼聲傳來。
“姐,我先走了啊!”宋燁一溜煙地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