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們舉起長刀,開始衝鋒。
段韶麾下那兩人,雖是赤手空拳,卻能憑藉着敏捷的身手來避開對方的攻擊,不斷的與衆人迂迴。
段韶一步一步走到了高緯的面前。
高緯慌亂的想要躲避,周圍的幾個老文士跪在不遠處,嚇得瑟瑟發抖,他看了看周圍,卻看不到什麼趁手的兵器,他只能伸手去拿硯臺。
剛剛伸出手,一隻粗壯有力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高緯擡起頭來,段韶將他整個人就這麼提了起來,雙手抓住他的脖頸,猶如舉只雞崽。
段韶更偏向統帥,並非是靠個人勇武的將軍,但是,不以勇武號稱並非是柔弱。
以高緯,和他這樣的這些小人,想要幹掉披甲的段韶,也沒有那麼的容易。
當段韶開始掐住自己脖頸,將自己騰空的時候,高緯方纔感受到了懼怕。
他費力的蹬着雙腿,哭嚎了起來,“我知錯!我知錯!!請大司馬饒恕!饒恕!!”
段韶將他抓過來,抱在懷裡,憤怒的盯着那些武士們。
“都給我放下武器,跪下來!!”
隨着他的手不斷用力,高緯也跟着大叫了起來,“沒聽到大司馬的話嗎?!放手!都放手!!”
武士們遲疑的看向了高緯,不敢再靠前。
“收了他們的武器!”
段韶再次下令,那兩個跟隨他前來的武士就上前,搶走他們的兵器,逼迫他們跪在地上。
有一人急忙出去叫人。
陸令萱呆滯的坐在地上,這忽然的變故,將她瞬間嚇懵,不知所措。
在規矩允許的範圍之內,陸令萱做的很出色,通過依靠皇帝,加強自己的話語權,在朝中都得到許多人的支持,可偏偏,朝中這頭怪物是個不講規矩的。
當規矩失效的時候,爭鬥就只剩下了純粹的肉體碰撞,刀與劍的廝殺。
而在這種新規矩之下,陸令萱就沒有任何優勢了。
她看着被段韶環住脖頸的高緯,急忙爬起來,快步衝上前撕扯高緯,要將他拉出來,“大司馬,你先放手,你先”
段韶舉起拳來,往她的臉上就是一下,陸令萱哪裡吃得起這樣的拳頭,搖晃了一下,當地倒地。
看着倒地不起的陸令萱,段韶瞥了她一眼,低聲說道:“婦道人家,既披了侍中官服,我就以對侍中的方式來對你。”
高緯此刻嚇壞了。
事情的發展跟他所預料的出現了極大的偏差。
那一日,他看到了士卒們遲疑的眼神,這讓他有了別樣的心思,陸令萱的話他並沒有聽得進去,什麼劉桃子,那是遠在天邊,而段韶,則是近在眼前。
他當即召集麾下的武士們來商談這件事。
可無論是深受他恩賜的猛士韓長鸞,還是被他提拔到領軍大將軍位置上的侯呂芬,他們都不願意對段韶動手。
這些深受他信任的將士們,竟都不敢對段韶動手,還以命來勸阻皇帝這個瘋狂的想法。
在晉陽殺段韶,想想就有點恐怖。
段韶可不是宇文護啊,晉陽上下的將士們,哪個不是跟着他打過仗,受過他恩惠的,能不能幹的掉另說,就是幹掉了,城內那些人還能放過兇手嗎?怕不是要直接以爲大司馬復仇的名義強攻皇宮?
何況,當下這天下,除了段韶,誰還能擋住劉桃子?
殺段韶何其愚蠢!
但是高緯是從來不在意這個的。
他只是怨恨這些人不肯聽從自己,就用那些臨時得到提拔的小人,想通過他們來解決掉段韶。
他本來是想襲殺段韶,而後栽贓給別人,再安撫晉陽大軍的。
只是,事情的發展忽然掉頭,年過半百的段韶依舊保持着不俗的戰鬥力。
他只能是不斷的求饒,“大司馬,都是別人指使我做的,跟我無關!跟我無關啊!”
段韶的手再次用力,高緯說不出話來,臉色通紅,奮力的掙扎。
外頭的甲士們衝進了大殿。
最先衝進來的就是禁軍都督韓長鸞。
韓長鸞年幼時就表現出了不俗的武力,在高緯還沒有上位的時候,就擔任他的護衛。
高緯對他很是看重,上位就提拔他當禁軍都督,而後封王,又封領軍將軍,當然,現在人人都是領軍將軍.
他手持刀,看着被挾持的皇帝,又忍不住看向了段韶,汗流浹背。
皇帝還真的做了??
他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看着遲疑不決的韓長鸞,段韶當即皺起眉頭,大聲呵斥道:“阿鳳,你敢用劍指着我嗎?!”
韓長鸞手裡的劍當即掉落在了地上,韓長鸞的祖父韓賢乃是段韶的老戰友.而他的父親韓裔曾當過段韶的部下。
他不敢上前,也不敢後退。
而身後的軍士們卻越來越多。
段韶看着他們,“阿鳳,去告知國內的將軍們,讓他們前來宮,商談大事!!”
韓長鸞有些遲疑,段韶又瞥了他一眼,韓長鸞轉身就離開了。
高緯想要說話只是被如此壞着脖頸,呼吸都困難,整個人都要斷氣了,看到高緯快要不動了,段韶就略微鬆開,讓高緯能大口大口的喘息,一旦過了勁,他就再次用力。
高緯下裳全溼,整個人都在生與死的循環之中不斷的變換。
當外頭的聲音越來越嘈雜的時候,段韶終於鬆開了他,就這麼抓住他的肩膀,一路拽着,走出了大殿。
大殿之外,兩夥軍士正在對峙。
禁軍與段韶麾下的親兵們針鋒相對,他們都已經拔出了武器,下一刻就要衝殺在一起。
段韶出現之後,段韶麾下的親兵頭子鬆了一口氣,急忙大叫道:“家主!!我們已經派人告知了諸位將軍!!皇宮已經被包圍了!!”
聽到這番話,禁軍明顯是有了些懼怕,不知所措。
段韶也不說話,就這麼站在最高處,冷冷的看着遠處。
很快,遠處就有披着甲冑的將軍們衝了進來,越來越多的軍士們魚貫而入。
他們的目的很清晰,一路都在朝着段韶所在的方向狂奔而來。
高緯此刻在段韶的手裡,經歷了方纔的循環,再也沒有半點的力氣,整個人都幾乎是被段韶所拖着,站都站不起來。
前來的將軍們,皆是晉陽的悍將們,一眼望過去,都是王爵,最次的都是領軍將軍,光是大將軍就有好幾個.
厙狄洛激動的看着抓住皇帝的段韶,眼裡閃爍着別樣的光芒。
他看向了周圍的幾個將領們,他們的眼裡皆有喜色。
他們早就盼着有這麼一天,若是段韶能爲他們帶頭,那當然是最好不過。
段韶抓住高緯的手愈發的用力,高緯因痛苦而叫出了聲。
段韶這才鬆開了他,任由他摔在了地上。
“陛下少德,不能繼承大統,更無力對抗賊寇,今日,我欲告知太后,請求太后廢此君,更立新君,諸將士意下如何?”
衆人眼前一亮,趕忙叫道:“願從大司馬之令!!”
這些武夫們造反是很直接的,不需要搞什麼虛頭八腦的東西,段韶也是如此,他直接抓着高緯,在許多甲士們的簇擁下,朝着太后所在的寢宮走去。
將軍們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在皇宮裡,皆披着甲,帶着武器,禮法都被踩在了腳底下。
當得知外頭有‘大軍壓境’的時候,正在跟偷偷僧人們辯論佛法的太后嚇得花枝亂顫。
她以爲是事情敗露,急忙讓僧人們重新從新挖掘的小洞裡逃走,自己則是穿好了衣裳,領着諸多女官們出去對峙。
當她急匆匆的來到門口時,所看到的就是段韶抓着小皇帝,身後跟着一大羣將軍們的一幕。
胡太后更加害怕了,看着面前這一幕,瑟瑟發抖。
段韶則是輕輕朝着太后行了禮。
“太后,今日我與諸將前來,是爲一件大事。”
胡太后看了看他身後那些驕橫跋扈的臉,嚥了咽口水,“大司馬是爲了哪件大事呢?”
“廢立之事。”
“陛下登基之後,所言所行,難以稱人君今日在寢殿,更是意圖刺殺我,我不知有什麼罪行,要被陛下所殺,敢問太后,臣有罪否?”
胡太后急忙搖頭,“大司馬無罪。”
段韶又看向了一旁的高緯,“敢問太后,陛下能繼大統否?!”
胡太后看向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在小兒子出生之後,胡太后和高湛都偏愛自己的小兒子,但是這並不意味着胡太后就不喜歡這個長子。
只是,這些時日裡,長子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差,她在後宮的地位甚至還不如陸令萱。
而爲了討好皇帝,也是爲了穩固自己的地位,胡太后甚至想讓兄長的女兒嫁給皇帝,結果,皇帝卻偏偏寵愛陸令萱爲他找來的那個女子,讓胡太后的想法再次落空。
再次盯着面前這個數次讓自己難堪,強行從自己手裡奪走權力的兒子,胡太后卻發現自己竟然不怎麼在意他的下場。
廢與立,她在意的似乎只有立。
“不能繼承。”
“但畢竟是先帝子嗣。”
胡太后做出了回答,隨後又補充道:“琅琊王高儼可以。”
段韶點點頭,他並沒有擁立其他人的想法,跟高緯比起來,任何一個宗室都更合適,而他的弟弟琅琊王高儼,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孩子雖然還很小,但是卻很聰明,很喜歡讀書,對待別人也是很有禮貌,自信且開朗,跟他哥哥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而且同樣是先帝之子,又同樣是太后所生。
段韶當即就請求太后來下達詔令。
胡太后都驚呆了。
過去朝政變動,她也是參與過的,但是,她頭次經歷這種粗暴的政變。
按理來說,不該是由幾個宗室帶頭,先上書太后講述皇帝的惡行,而後等上書足夠,再召皇帝拜見,訓斥他的過錯,然後再下令選出一個賢王,走一個流程嗎?
哪有這樣衝上來就廢掉皇帝,緊接着就再立下一個的??
不過,老鮮卑向來急性子,不太喜歡瞎折騰,辦好了就成。
太后都沒有反應過來,就迅速下達了先後的兩份詔令。
高緯就這麼被廢掉了。
快的連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他那些胡亂封賞的衆人,在這個時候竟沒有一個能站出來的。
段韶看向了遠處,一個相貌跟他極爲相似的人快步走了過來。
“孝言,你先將廢帝帶去別殿,嚴加看守。”
段孝言乃是段韶的親弟弟,聽到兄長的話,他即刻領命,拉着高緯就離開了這裡,身後還跟着一羣人。
段韶並非是獨自一人,他的家族還是頗爲強大的,有幾個力壯的弟弟,還有很多已經成年的兒子們。
加上跟勳貴們的聯姻關係,段韶在晉陽能說得上話。
而後,段韶就讓太后下詔,讓百官前來皇宮,給他們告知這件大事。
“呃。”
高緯發出一聲悶哼,被丟在地上。
他緩緩擡起頭來大口喘着氣,看向了站在面前的段孝言。
段孝言跟他兄長完全不同。
雖然相貌相似,但是無論外表還是內在,都截然相反。
段孝言過去是祖珽的好朋友.
他長的風流倜儻,便是披着甲冑,也能看出他輕浮的內在,在爲人上,他也是地地道道的老國人作風,阿諛奉承,貪污受賄,斂財佔地,一個不落。
他譏諷的看着高緯,揮了揮手,讓甲士們走了出去。
屋內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呢。
他開口問道:“陛下,十日之前,我來求見,您指着我謾罵,說我獻的玉石有瑕疵,還丟在了我的頭上沒想到啊,這麼快就落在了我的手裡。”
高緯緩過氣來,他憤怒的看着段孝言,“爾等都是亂臣賊子!”
“叛逆!”
“奸賊!!”
段孝言樂呵呵的聽着他的謾罵,時不時點着頭,“陛下罵的好,罵的很好。”
“當初我就勸說兄長,晉陽大軍都在他的手裡,爲什麼不廢掉皇帝,成就大事?可兄長卻不肯,還訓斥我,還好有你來幫助,讓兄長改變了想法。”
“真好啊。”
段孝言緩緩拔出了佩刀。
看到對方拔刀,高緯的臉上方纔再次出現了驚恐之色,“你想要做什麼?!你要做什麼?想弒君不成?!”
段孝言此刻遲疑了下。
高緯急忙說道:“大司馬只是讓你看着我!不曾讓你殺了我!若是弒君,大司馬絕對不會饒恕你的!!”
聽到這句話,段孝言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走到了高緯的面前。
高緯嚇得不斷往後躲,他手腳發軟,都用不上力氣,只能狼狽的爬行,段孝言伸出手來,將他抓住,遲疑了一下,顫抖着將劍插向了高緯的身體。
那利劍還算是鋒利,從背後刺進了高緯的身體,很是流利。
高緯感受到一股劇痛,大叫了起來。
段孝言因懼怕或許是激動,手裡的劍並沒能刺準,壓根就沒傷到要害。
段孝言用膝蓋壓住高緯,再次刺向了他。
小皇帝發出了更大聲的慘叫,哭號起來。
“饒命!!饒命!!”
段孝言先後刺了好幾次,高緯的後背都幾乎被刺爛了,手裡的劍都掉落了兩次。
不知過了多久,高緯那殺豬般的慘叫聲終於虛弱,漸漸消失。
段孝言哆嗦着起身,彈了彈鼻息。
高緯就這麼趴在地上,已經斷了氣,他的周圍滿是血液,猶如河流。
段孝言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門口。
“給我取來新衣裳,水,還有布帛。”
在擦拭了自己和皇帝的身體之後,段孝言將高緯放在了牀榻上,自己則快步走了出來。
門口的甲士複雜的盯着段孝言,欲言又止。
段孝言揮了揮手,“他睡着了!這幾日,就勿要叨擾他!讓他安心睡覺!!”
“唯!!!”
濃郁的血腥味凝聚在門口,散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