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緯愣在了原地。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段韶,神色大變。
他趕忙看向了左右的那些護衛們,這些平日裡堅實可靠的甲士們,看着氣勢洶洶的段韶,眼裡滿是敬畏,不敢上前。
段韶坐鎮晉陽許多年,晉陽上下的勳貴甲士,除卻斛律光,哪個也不敢對他無禮。
幾代皇帝都對他格外的信任,放心的將晉陽的軍事大權交給他。
每次出征,也都是率領晉陽精銳前往作戰,而且每次都能戰勝。
高緯讓他們去殺人,他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但是如果對象是段韶,可可能就有些不同了。
高緯卻不願意輕易低頭。
隨着他年齡漸長,通過在晉陽的胡亂封賞,還真的在身邊聚集了一幫小人。
這些人幫着他來進行各項娛樂活動。
高緯的愛好廣泛,除卻用木盆裝蠍子抓人洗澡,剝面皮戴上去嚇唬其家人等折磨類愛好之外,高緯尤其很喜歡演繹類的活動。
他在皇宮內設立了好幾個項目,這些地方其他人都是不許進入的。
其中有平民村莊,這個村莊裡的不少人都是隨機抓人而後丟進去的。
在這個村莊裡,大家都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每個人都有固定的身份,誰都不能破壞遊戲規則,誰敢說出或者做出不符合玩家身份的事情,就會被即刻殺死,毫不留情。
至於高緯自己,他就扮演一個乞丐,沿路去要飯。
若是知情者因爲他的身份而給飯,那就會被殺,若是過度羞辱,也會被殺,反正,怎麼樣都難逃一死。
除卻平民村莊,還有那個軍事堡壘項目,他找人來扮演劉桃子以及麾下的將領們,在皇宮內修建了很多城池,這些城池都是復刻劉桃子麾下的主要城池,規模小了點,但是城樓城門城牆高度等等都是一比一的精準復刻。
高緯就扮演將軍,領着麾下的鐵騎一次次的征服劉桃子,用各種方式來虐殺劉桃子。
還有一個市場項目,這是復刻了城內的兩市,在這裡,所有東西都可以進行買賣,高緯則會扮演商賈,爲自己積累財富,跟其餘人進行商戰。
除卻演繹類的愛好,高緯還喜歡傀儡戲,喜歡演奏,喜歡舉辦大型活動。
所有能在這些方面帶給他歡樂的人,都會受到極大的賞賜。
因此,那些能想出各種好玩的辦法來取悅皇帝的人,都圍繞在他的身邊,各個都成爲了封王的三公級人物,只看官職,都能跟段韶一對一了.
又因爲這些人經過高緯的嚴格選拔,能確保他們之中不會混進來道德高尚的仁義君子,基本上都是以敗類和畜牲們爲主,偶爾加幾個貪生怕死的小人。
但是在皇帝遭受威脅的時候,這些人卻沒有膽量站出來跟段韶過招。
遠處的那些高級陪玩們,皆低着頭,當作什麼都沒看到。
高緯已經品嚐到了權力的味道,也享受到了無法無天的日子,此刻,再次面對可能束縛住自己的繩索,高緯黑着臉,卻不再願意低頭。
段韶低着頭,打量着面前的小皇帝,又看了看一旁那正在抽搐的女子。
活剝。
段韶的眼神變得更加冷漠。
“來人啊!”
大司馬一聲令下,門外便闖進來三十餘人,這些都是宮內的禁軍。
段韶指着面前的小皇帝,“將陛下帶回寢殿,讓他好好休息幾天,勿要外出了。”
那幾個禁軍對視了一眼,臉色有些遲疑。
小皇帝雖然荒唐,但是對這些禁軍都還不錯,他們這些時日裡拿到的賞賜比任何時候都多,各類賞賜是不要的給,爵位官職就不說,錢財美人之類的,也一樣不缺。
高緯看到他們臉上的遲疑,眼神也略微有了些變化。
“大司馬!!”
就聽到門外傳來一聲驚呼,一男一女兩人快跑着進了大殿,看着對峙的皇帝與段韶,兩人皆是嚇了一跳。
這兩人,正是陸令萱與她的兒子駱提婆。
陸令萱急匆匆的走到了段韶的面前,跟疲憊不堪的段韶與高淹不同,陸令萱看起來更加的富態了,她甚至穿了一身官服,畢竟,她現在不只是個女人,她還是廟堂的侍中,爲皇帝出謀劃策的首席大臣。
她趕忙擋在了皇帝與段韶中間,將兩人隔開。
這纔看向了自己的兒子,“還愣着做什麼?”
“沒聽到大將軍方纔的吩咐嗎?”
“帶着陛下回去休息啊!”
駱提婆急忙上前,帶着小皇帝離開這裡,段韶冷冷的看着遠處的皇帝,卻沒有再開口制止。
等到皇帝順利脫身之後,陸令萱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無奈的看向了段韶,“大司馬,我知道您爲何如此生氣。”
“陛下年幼失去父親,身邊又沒有老師來教導,年少執政,小人多依附,便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我保證,往後再也不會了”
“這不是往後的問題,而是當下的事情要如何解決,國內的官職混亂,光是在中軍,就有四五十個統帥,每個人都想要去管事,士卒們苦不堪言,不知該聽從誰的,晉陽各處軍隊,已經有三個月不曾操練,再這般下去,軍隊是最先要廢的,晉陽兵的精銳,是來自他們常年的操練,若是不操練,他們比地方軍又能強到哪裡去?!”
“另外就是這廟堂,何其多的官員啊,設了如此多的官員,這下可好,沒人做事了,再過幾天,我看城門都沒有人去看着了,大家都去當了上官,那這下面的事情交給誰來辦?!”
“還有那皇宮裡浪費錢財的諸多事情,我就不說太多了。”
“情況已經危急到如今的地步,陛下還要這般折騰,是想要逼迫國內這些將領們起來造反嗎?!”
“我知道皇帝不喜歡我,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我實話告知你,國內的將領們,已經對很多事情非常的不滿了,若是再這般下去,我就壓不住他們了,若是讓他們衝進皇宮裡,那事情就不像現在這般簡單了。”
段韶一字一句,說的很是沉重。
陸令萱聽着段韶的話,眉宇之間也是逐漸出現了擔憂。
“那大司馬覺得該怎麼辦呢?”
“你負責看住皇帝,讓他勿要出來,國內這些事情,我來解決,那些胡亂賞賜的爵位要進行削減,還有官職,不能如此混亂”
陸令萱急忙低頭,“請大司馬放心吧,我定然會全力看着皇帝,不會再讓他出來惹事生非。”
段韶沒有說話,轉身就從大殿離開,那些甲士們也只是目送着他遠去。
陸令萱轉身就朝着寢宮快步走去。
要論賞賜,沒有人比陸令萱跟她的家屬們獲得的賞賜更多。
爲了更好的控制皇帝陸令萱找了一個極爲美麗的宮女,讓她做了自己的養女,又將她嫁給了高緯。
在皇帝肆意玩耍的時候,陸令萱母子倆則是在瘋狂的斂財,壯大己身。
她們積極拉攏那些可用之才,帶着他們一同發財升官,朝中不親近他們的官員越來越少,願意聽從他們命令的越來越多。
一切都在朝着很好的方向發展。
但是,皇帝的情況卻成爲了對陸令萱最不利的因素。
皇帝越來越.失控了。
當陸令萱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聽到了皇帝的嘶吼。
小皇帝正在瘋狂的打砸周圍的擺件,怒氣衝衝,雙眼通紅。
當看到陸令萱走進來之後,他的怒氣也沒有消失,他就這麼怒氣衝衝的走到了陸令萱的面前,“你跟他說了什麼?!你們是要一同造反嗎?”
陸令萱望着面前的小娃娃。
高緯是陸令萱所撫養長大的,在對方還很年幼的時候,這是一個性格略微內向,被欺負了都不敢大聲反駁的孩子。
陸令萱爲了更好的激發其野心,利用他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對他進行了一些培養。
可如今看來,這培養效果是有點太過了。
過去那內向靦腆的小男孩徹底死了,如今站在陸令萱面前的,是一個喜怒無常的怪物。
偏偏這頭怪物手裡握着這個帝國最高的權力,萬人之上。
陸令萱能有大好局勢,是因爲面前這頭怪物,可局勢的危急,也來自這頭怪物。
陸令萱已經不能再像過去那般讓他完全服從,如今誰都做不到這一點。
陸令萱眼眶一紅,低頭擦起了眼淚。
“這麼多年來,我對陛下如何,陛下心裡莫非還不知道嗎?”
“爲何到了如今,陛下卻懷疑我與外人勾結起來,要對付陛下呢?”
看到陸令萱哭泣,高緯臉上的憤怒漸漸消失。
他搖了搖頭,“我並非是信不過大姊,只是,那段韶着實是欺人太甚,他是臣,我是君,天下哪有做臣子來逼迫君王的?他分明是心懷反志,想要抓了我去投奔劉桃子!若是我們不先動手,他就要來殺了我們!”
陸令萱看了下兒子,讓兒子帶着其餘衆人出了門。
她自己拉着皇帝,讓皇帝先坐了下來,認真的看着他,“陛下,當下國內悍將,就只剩下段韶能與劉桃子交戰,劉桃子此番在南邊跟陳人交戰,回來之後,肯定就是要對晉陽下手,這個時候,若是殺掉了段韶那誰能爲陛下阻擋劉桃子呢?”
“另外,當下的國內也着實有些混亂,陛下封賞了太多的官,同一個位置上就有很多人,不知誰該聽誰的,所有的事情都停滯了,沒有人再去做事,這是對劉桃子有利,而對我們不利啊。”
“陛下身邊有許多人,我都懷疑他們乃是劉桃子所派遣的,目的就是爲了削弱我們的國力.”
陸令萱用出了百試不厭的套路,劉桃子。
要說高緯如今最痛恨的人,那絕對是劉桃子莫屬。
隨着年齡的增長,高緯也漸漸能看得懂局勢了,他不會再傻乎乎的認爲自己乃是執掌天下的實君,他發現了自己的處境,發現了國內的江山都落在了劉桃子的手裡。
果然,聽到劉桃子的名字,高緯當即變得更加亢奮,幾乎咬碎了牙。
“那以大姊看來,往後要怎麼辦呢?”
“我看啊,不如先聽從段韶的,我聽國內的將領們說,劉桃子麾下的賊將,很可能要侵犯晉陽,這個時候,實在不能輕易處死大將,先讓段韶爲我們所用,代替陛下去擊退劉桃子,等到打敗了劉桃子,陛下再處置段韶,也不遲啊。”
高緯輕輕點着頭,“也對。”
“那朕豈不是玩不了啦?”
“不會的,陛下就暫時待在寢宮休息,休息上一段時日,等到國內的事情解決好了,陛下想怎麼玩就可以怎麼玩.”
高緯長嘆了一聲。
“好吧。”
“但是你要答應我,一旦擊退了劉桃子,我就要殺了段韶!”
陸令萱笑了起來,她點着頭,“好,好,我答應陛下,一旦擊退了劉桃子,就想辦法殺了段韶。”
“但是陛下也要答應我,這段時日裡勿要外出,專心學業,將國內的大事都交給大臣們來操辦。”
“好,我答應你。”
陸令萱終於是能放下心來,他吩咐兒子要看好皇帝,勿要讓他外出,而後就出來召集自己的麾下,一同商議大事。
段韶在第一時間找到了司徒趙彥深。
趙彥深還是如過去那般,藏在府中,什麼都不做,格外的低調,但是段韶來找他,他也藏不住了,段韶要他來幫助自己,消除當下的亂局。
這第一步,就是那些沒有意義的封賞。
儘管大家都不喜歡胡亂封賞,但是大家都不希望自己的胡亂封賞被罷免,他們希望能罷免別人的留下自己的。
這是一個怪圈。
要求段韶整頓封賞的是他們,可希望段韶別奪走自己封賞的也是他們。
段韶並沒有一刀切,他先是從朝政開始做起。
每個關鍵位置上,只能保留一個人,其餘人則是看其身份。
若是什麼舞女,匠人,商賈之類的,那就統統罷免,收回過去對他們的封賞,而若是真正的官員出身,那就將他們變成主官的副手,只是降了半級,一個地方只有一個人說話算數。
趙彥深坐在屋內,面對着面前這龐大的官員名單,頭暈眼花。
這朝廷百官,硬生生的被高緯弄成了千官。
要讓這些人各歸其位,一點都不簡單。
趙彥深無奈的擡起頭來,看向了正前方,段韶閉着雙眼,就坐在他的面前。
門外隱約能聽到甲士的腳步聲。
“大司馬,其餘的人.”
“現在就辦。”
“我來陪你。”
段韶瞬間睜開了雙眼盯着面前的趙彥深,“當初陛下冊封的時候,你作爲廟堂首臣,卻不曾勸諫,如今也該由你來收拾亂局。”
趙彥深再次低下頭來,再次開始進行削減計劃。
段韶幾乎就是住在了趙彥深的府上,看着他一點點的修正。
如此過去了三四天,第一篇的修正方案已經出現了。
對當下混亂的廟堂進行了一個概括。
只是,當段韶派人宣讀這封命令的時候,竟是遇到了極大的抵抗。
大多羣臣都不願意接受。
有些人是通過變賣家產來當上的官,你一句話就要奪了實權?哪有這麼容易?
段韶直接調遣軍隊,進駐晉陽各地,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再遲疑,有反對者即刻抓捕入獄。
靠着段韶的軍隊,命令終於是緩緩得以執行。
朝官還不是問題最大的地方,問題最大的地方是軍隊。
高緯的封賞向來是不看對象是誰的,可能一個普普通通的禁衛士卒,就成爲了公爵,比他的長官爵位還高,幾個將軍同時被任命爲同一個軍隊的長官,彼此都想要指揮權。
陸令萱那邊的情況似乎也是有所成效,皇帝終於不會再天天跑出來作亂了。
“大司馬,當下陛下用心學業,這幾天都很是認真,前幾天還寫了文賦.”
陸令萱笑呵呵的領着段韶往寢宮方向走去。
段韶身後跟着兩個人,手裡捧着厚厚的文書。
段韶本來是要讓太后來通過這些文書,正式下達軍中的罷免令,但是問題是,陸令萱極力勸阻。
儘管她的說辭是皇帝所冊封的,讓太后罷免不太合適,但是段韶卻知道真正的原因,陸令萱不喜歡太后再次參與朝政,不希望皇帝被冷落。
畢竟,陸令萱還要靠皇帝來發號施令。
段韶冷冷的看着她,心裡卻已經有了罷免的想法。
高緯不配爲人君,甚至不配爲人。
處理的爛攤子越多,段韶對他的看法就越激進。
或許該換一個人,就比如他的弟弟,他弟弟就很不錯。
陸令萱走在一旁,討好似的看着段韶,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大司馬當下有什麼過激的反應。
當兩人一前一後的坐進寢宮時,高緯坐在幾個老文士之中,手裡捧着書,看的正着迷。
“陛下。”
“大司馬前來上奏。”
高緯這才探出頭來,放下了手裡的書,看向了段韶。
“大司馬來了。”
他急忙起身,朝着段韶行禮大拜,“過去是朕不知事,方纔做出許多惡事,往後定然用心學業,不敢再犯。”
段韶當然也不敢接大禮,急忙讓開,回拜。
“這些都是需要陛下下令的文書。”
段韶看向了左右,便有人拿着文書遞向了面前的皇帝。
這些東西有很多,高緯看都不看,“好,就按着大司馬所說的來辦吧!”
“來人啊,取璽!”
高緯朝着門外叫了一聲。
很快,就有人端着皇帝印璽快步走來,陸令萱還在笑呵呵的跟段韶講述着皇帝所閱讀的書籍。
那端璽人在經過段韶身邊的那一刻,猛地丟下了手裡的盤,抽出了短刀,往段韶身上一刺。
高緯瞪圓了雙眼,期待的看着這一幕。
段韶一個閃身,那匕首直接刺了個空,年過半百的段韶看起來沒有絲毫的疲軟,他直接伸手抓住那刺客的手,將他往前一拽,刺客摔在他的懷裡,段韶輕易將他撂翻在地。
高緯驚了。
他猛地跳起來,“殺!!殺!!”
從左右衝出數個武士來,氣勢洶洶,站在段韶身邊的陸令萱,此刻臉色煞白,驚恐的大叫着。
段韶身後的二人也是丟下了文書,赤手看向這些武士。
段韶的臉色變得格外冰冷。
他甚至都沒有去看那些武士,只是冷冰冰的盯着面前驚恐的高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