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慘慘的天空一眼望去,如同籠罩在烏黑色的薄紗裡,疾風吹送着雪花往人的臉上砸來,陝甘九邊上四十萬大軍分成三波行軍。
沿途的百姓夾道歡送,很多徵遼士兵都是陝甘人,家鄉父老歡送子弟兵前去靖北征戰,人們的熱情十分高漲,現在由於火器的領先和軍醫系統的日漸完善,打仗的傷亡率持續減少,再加上軍餉和獎勵制度的提高,當兵也不再是一個苦差事。
只有經歷過北伐四年的老兵,纔會對此生出特別的感觸,猶記當年荊襄鏖戰,弟兄死傷過半,遺骸都無人收斂,更別提簞食壺漿迎接歡送了。千里沃土,關攏中原,建奴所犯之處,都是屍山血海,遍地狼藉。
胡八萬騎在馬上,足足高出其他騎兵一個腦袋,他是此次行軍的先鋒,後軍的閻應元還在大同時候,胡八萬已經到了陝西和靖北的交界處。
過了陝西,就見到成羣結隊的年輕人,在地上刨土、測量、記錄。胡八萬心中疑惑,一夾馬腹來到其中一隊人身邊,問道:“喂,你們在這裡做什麼,是誰讓你們來的?”
被問到的年輕人本來低着頭刨土,身上穿着厚厚的獸皮棉襖,脖子裡圍着狐狸皮的翻領,聽了吼聲擡起頭來,竟然生的頗爲俊俏。
胡八萬語氣不是很好,這個後生也不怕這個大個子將軍,不卑不亢地說道:“第一我不叫喂,第二這是機密,不能告訴你。”
胡八萬剛想發火,瞧見她的耳朵上有眼,便笑道:“原來是個雌兒,怪不得脾氣這麼大。”
胡八萬混不吝的一個人,周圍的親兵跟他一個德行,聞言紛紛鬨笑起來。
低頭刨土的少女惱羞成怒,一張乾淨清麗的臉上浮現出羞惱的暈紅,掐着腰嬌叱道:“你們一羣兵油子,不好好打仗,沒來由到這裡調戲民女,老孃跟你們拼了。”說完揮着匠師館特製的鋤頭,就要上來拼命。
她才十幾歲的年紀,便要自稱老孃,一看便是跟師兄弟們廝混久了,學了一嘴的江湖話。
胡八萬嚇了一跳,趕緊側身躲開,他雖然武藝高強,但是自然不會對一個小姑娘下手,這時候遠處一箇中年人快步走了過來,叫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說的?”
少女理直氣壯,拄着鋤頭道:“你問他!”
“這位將軍,在下金陵匠師館二級教官吳思城,這是我的學生,不知道因何起了爭執?”這個女孩來頭不簡單,吳思城雖然識得這個將軍的品階不低,也得先護着女學生。
匠師館二級教習,那已經是從四品的高官,雖然沒有自己的官職高,胡八萬也不敢怠慢,畢竟現在這些人是皇上身邊的紅人,笑着說道:“我們和這位小姑娘有一點誤會,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看到沿途見到不少刨土的,過來問問你們在此做什麼營生。”
吳思城笑道:“好叫將軍得知,萬歲爺剛剛下了聖旨,讓我們前來勘探道路,準備修路。”
“哦?”胡八萬興致勃勃地下馬,追根究底地問了起來。
旁邊的小姑娘見到他們聊了起來,也沒有繼續追究,低下頭專心挖土。她一身冬裝看上去價值不菲,但是卻出奇地十分樸實耐勞,沒有大戶人家嬌滴滴的小姐的樣子。
胡八萬問了一通,發現很多事這個教習也不方便透漏,看來真的是上面有保密協議。再加上這些人勘探修路,最終也是爲了給自己這些當兵的運糧,心裡的一點芥蒂也就消弭了。
擡頭一看時辰不早了,胡八萬笑道:“吳教習,在下行軍要緊,咱們就此別過吧。”
“將軍走好。”
胡八萬笑道:“小姑娘,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不告別麼?”
掘土小姑娘擡起頭來,十分大氣地抱拳道:“當兵的,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胡八萬哈哈一笑,顯然是十分對脾氣,想到自己一把年紀還沒娶個老婆,這個女孩子模樣沒得挑,性格又好,便壓低了聲音問道:“吳教習,這位姑娘是哪裡的人家?”
他就是隨口一問,吳思城聲音比他還低,臉上似有得色,湊近了說道:“將軍,看你樣子也是北伐軍出身,這是你們北伐軍火字營統領,如今當朝齊國公的千金,閨名李思琪。”
胡八萬一個趔趄,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他是李好賢的絕對心腹,怎麼會不知道李思琪的名字。李好賢當年拋家棄子,從山東登州乘船逃到江南抗清,後來打回山東據說找到了當年的家人,只有一個小妾帶着女兒活在人世。
“李小姐怎麼會進了匠師館?”
胡八萬簡直不敢相信,到現在腦子裡還嗡嗡的,討人家當老婆的心思半點也無了,這要是被李好賢知道自己惦記他寶貝閨女,不殺了自己纔怪。李好賢自覺愧對家人,對這個女兒簡直要寵到天上去,聽說他小兒子李思鏞在家非打即罵,對女兒卻連大聲呵斥都不捨得。
吳思城眉飛色舞,喜滋滋地說道:“當年陛下御駕親臨匠師館,齊國公全程陪同,思琪她隨國公到了館內,從此迷上了此道。把我們館長嚇得不輕,國公爺只是反對,幸虧後來陛下親口勸解,才讓齊國公同意下來。”
侯玄演要解放婦女,提倡女人不能蹲在家中搞女紅那一套,而是出來學習工作。改變小農經濟,就得先改變男耕女織那一套,江南織布廠內到現在還是以男工爲主,這是對勞動力的嚴重浪費。李思琪的這次入館必定能起到很好的作用,雖然李好賢一時可能會被嘲笑,但是從長遠來看,是絕對有重大意義的。
胡八萬咋舌道:“大哥他也真是苦啊,聽說李思鏞喝醉了拉着他爹拜把子,現在女兒又要來掘土...唉,打完這一仗,我得提着好酒去看看他,說到底還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靠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