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之中, 隨着程沐筠的進入,懸掛於牆上的夜明珠微微一顆顆亮了起來。果然此前是因爲陣法的存在,除了赫遠之外, 任何人都無法探知其中有什麼東西。
入目之時, 一切都很熟悉。
當初的傢俱沒有任何變動, 就是程沐筠當初住在此處的樣子, 他掃了幾眼, 就轉進後面的臥室。
依舊是熟悉的寒玉牀,一旁是佔了整幕牆的書架,上面堆滿了程沐筠曾經看過的書籍。
好在沒有出現什麼鬼畜的黑色玄鐵牢籠, 赫遠在現實中,起碼還沒產生欺師滅祖的想法。
“呼……”
而擺在寒玉牀上, 跳動着幽幽藍色火焰的, 正是聚魂燈。
程沐筠走上前去, 盯着聚魂燈,卻沒有動作。
系統:“怎麼了?你不是說要把聚魂燈毀了嗎?”
程沐筠沉默片刻, 說道:“不對,這聚魂燈是陣眼。”
“什麼意思。”
“陣眼的意思就是,整個上古陣法都依託它運轉,所以,我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 不可能是出現在聚魂燈裡。”
如果他是出現在聚魂燈中, 必定在一出現就會觸動陣法, 而引來赫遠。
他皺眉, 轉身在房間中仔細搜尋起來, 如果不是聚魂燈,那又是什麼東西會容納他元神的出現?
程沐筠一番搜尋, 在書架之後發現了一樣。他用力一推,把書架推到一旁,露出黑漆漆的暗道來。
暗道很窄,只能容一人進出。
程沐筠捏了個照明符籙,照了照裡面的情況。
暗道中,石階一路向下盤旋,看不見盡頭,能從痕跡看出這是有人一劍一劍開闢出來的。
程沐筠住在此處之時,這個房間中是絕對不存在暗道這種東西的,那開闢者爲何人,不言而喻。
赫遠的秘密和心魔來源,就在密道盡頭。
程沐筠轉身出門,確定赫遠還在入定之中,短時間不會醒過來。他又借赫遠的血,開啓了陣法的完全防禦狀態,防止有不速之客。
做完這一切,他才放心進了密道。
石階很長,盤旋着向下,越往下走,那股寒意越發凝重,彷彿從腳底直直刺入骨髓之中。
終於,程沐筠看到了石階盡頭,盡頭是一扇石門。
他停下來,擡手,推門。
“……”
程沐筠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石門之後,是個一丈見方的石室,石室正中央是個蒲團。這並不特別,大多數修士閉關的地方都是這般佈置。
特別的地方在於,面對着石門方向的那面牆,是一整面的冰牆。
許久之後,程沐筠才訥訥說了一句,“系統,你幫我確認一下,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是不是不小心進入幻陣了?”
系統:“很不幸的告訴你,這都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實的,冰牆之中封存的是身着道袍的程沐筠,或者說。
既明道君,程沐筠的屍體。
道袍是他常穿的那款,整體白色,衣襬上繡有大幅藍色祥雲紋路,腰間玉帶是太極八卦紋飾,式樣簡單低調又不失華貴。
華貴的衣物映襯得程沐筠本就白皙的膚色幾乎要像冰快一樣剔透,如黑色綢緞般的長髮整齊地束在玉冠之中。
除了膚色過於蒼白,嘴脣沒有血色外,冰牆中的人看起來像是睡着了。
程沐筠看呆了,愣愣問:“系統,你們還管給我修復身體的,啊,不,我這身法袍你們也給修復了?”
程沐筠身體身上所穿的法袍,乃是他父親留下的,煉器宗師封爐之前的最後一件半神器。
而這件半神器,也隨着當初程沐筠的自爆,灰飛煙滅。
系統:“沒有的事,我們能把你弄回這個世界已經很難,怎麼可能還做多餘的事。”
系統是不說謊的,如果不是系統和策劃組的話,那隻會有一人……
這個世界的主角,赫遠。
從劇本最後赫遠日天日地的程度來看,修復程沐筠炸得或許只餘骨頭的身體,再找人煉製一件款式完全相同的法袍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問題是……
赫遠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想起如今在外面的赫遠,走火入魔時那副瘋樣,程沐筠抖了一下,“赫遠不會是變態了修復屍體用來鞭屍吧?”
系統:“嘿,說不定就是鞭,屍。”
程沐筠:“……,不行,我還是要確認一下,萬一只是個長得像我的傀儡假人呢?”
他走過去,正想着這應當是封存在整塊寒冰之中,近了才發現上面有劍痕。
看來,這是某人用劍一劍一劍削出來的,沿着上面的一條細縫,用力一推,上面的一層寒冰便被推開。
程沐筠停頓一下,才試探着用手戳了一下被封存的“程沐筠”的臉。冰涼卻有彈性,真的是他的屍體。
一切都清楚了,赫遠的紫府爲何會變成那副破破爛爛的樣子,都是被天雷劈得。神魂重聚,屍體重塑,哪一項不是禁術。
要不是赫遠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天縱之才,修爲也是一日千里,他早就在天雷之下灰飛煙滅了。
還有什麼在渡劫境困了幾百年,恐怕事實根本是一次又一次地被天雷劈得掉境界,再一次又一次地修回去。
程沐筠盯着冰牆之中熟悉無比的臉,向後退了一步,皺眉道:“我們還是跑路吧。”
系統:“你不救你小徒弟了?不是師徒如父子嗎?兒子你都不要了啊,萬一再走火入魔怎麼辦?”
程沐筠:“那你就是看不起我了,他這一入定,起碼幾個月。而且,現在的問題太嚴重了,我還是先把進度條開起來。”
系統:“關進度條什麼事?”
“沒有進度條的激勵,我會想一劍捅死這熊孩子。”
程沐筠在發現赫遠的秘密後,十分果決,說跑就跑,直接放棄要毀掉洞府內秘密的計劃。
赫遠如今瘋成這樣,他要是把洞府給揚了,赫遠怕是要把太玄宗給揚了。
程沐筠覺得,還是要先把歪到天邊去的劇情線,稍微救一救。
他問:“系統,現在世界線已經崩成這樣了,給個指示吧?”
或許事情真的很嚴重,系統這回沒有陰陽怪氣也沒表示無能爲力,而是用種十分官方的語氣說:“請稍等,我已經把你的請求提交上去。”
過了片刻,系統給出迴應,“靈魂女主轉世了,官方建議是把靈魂女主找回來,看看能不能把這條線圓一圓。”
程沐筠有點猶豫,說:“赫遠人家都修無情道了,還讓人家談戀愛不好吧。”
系統:“原劇情是後宮種馬流,赫遠的情感啓蒙就是那個魔道妖女,如果能再讓這條線拼回來,說不定感情線可以自動修復。感情走上正軌,說不定就不瘋了。”
程沐筠:“有道理。”反正,在狗血小說裡,無情道就是用來破的。
不爲女主破個無情道,都顯示不出男主的深情來,至於修爲什麼,以赫遠這資質,重來一次也花不了多久。
最主要的原因是,赫遠再這麼瘋下去,總有一天要跟這個世界一起徹底玩完。
程沐筠下定決心離開,細心地掩蓋掉所有自己出現的痕跡之後,二話不說跑去任務堂領了個下山的任務。
至於暫時中斷掃灑任務的理由於是現成的,玄鴻劍尊在問道峰入定,他們這種打雜的外門弟子自然不適合去打擾。
程沐筠離開太玄門半月之後,問道峰之上的赫遠,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的第一個感覺,便是幾百年來他從未感覺如此舒暢,彷彿回到最初入門修行之時。
赫遠睜開眼睛,四下一看,發現周遭很是安靜,並沒有任何有人在的氣息。
那個名叫鬱鈞的內門弟子,在對面的山腰,修煉了整整一個月沒有離開。這一切。赫遠都知道。
他明明很不喜歡任何人對問道峰的探究,卻沒有出手驅離那個弟子。
如今,人呢?
“尊上,我是接了掃灑任務的弟子。”
赫遠想起這句話來,他袖袍一揮,撤掉了籠罩在問道峰上的防護陣法,然後起身端坐在石凳上。
閉目入定。
赫遠在外面的石凳上坐了三天三夜,等着那個內門弟子到來。
可是,他卻始終未等到人來。
三天之後,有人來了,來的卻是藥峰的峰主耿哲。
他一襲白衣,見人先帶三分笑,見赫遠坐在石凳上閉目養神,也絲毫不驚訝。
耿哲是醫修,從呼吸就能聽出赫遠並未入定。他毫不客氣地在對面坐下,開口問道:“師侄,你的狀況好像好了很多?”
“師叔。”赫遠斂眉,吐出一字,“是。”
耿哲一點也不在意赫遠的冷淡,對方的恢復對於門派來說可是大事一件。赫遠的身體狀況,是宗內絕密,只有他和掌門知道。
這些年來,兩人沒少爲這事情發愁,如今終於有了好轉,不管赫遠再怎麼抗拒,也必須把這事情搞清楚。
耿哲開口又問:“前段時間,我見問道峰上陣法開啓。”
問道峰上陣法開啓之時,門中不會有任何人靠近,就怕赫遠無法自控殺人。而每次赫遠心魔爆發之後,起碼也要數年纔會開啓陣法再度現身。
這一次,短短本個月就恢復理智,耿哲覺出不對,這才趕了過來。
“是。”赫遠依舊惜字如金。
耿哲很習慣這樣的交流方式,“這段時間有沒有遇見什麼特殊的人或者事?我跟掌門師侄閒聊之時,他說他夜觀天象,算出你勘破心魔的契機就在最近。”
“契機?”
“他說是有貴人相助,啊,對,他還說貴人就在門派。”耿哲道。
掌門是個不太正經的劍修,愛喝酒愛觀星象卜卦,可惜的是,他的卜卦水平和他的酒量一樣差。
十次裡有九次是不準的,還有一次是截然相反的。所以,此前耿哲根本沒把掌門卜的這一卦當回事。
赫遠聽完,總算有了動靜。他手掌一動,紙鶴自袖中飛出,向着任務堂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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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任務堂長老正揹着手在查閱登記在冊的任務完成情況。
他身後跟着三個執事弟子,亦步亦趨,很是緊張。
胡長老雖然長得和藹可親,但是工作方面極其嚴格,有什麼差池都會被罵得狗血淋頭。
就在此時,一隻紙鶴自門外飛來,懸浮停在胡長老面前。
胡長老還沒反應過來,從中就傳來冷淡的男聲。
“胡長老,問道峰的掃灑弟子呢?”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甚至沒有任何語氣,卻讓胡長老神色鉅變。
他胖胖的臉哆嗦一下,轉身就對着執事弟子疾言厲色道:“問道峰的灑掃弟子!怎麼回事?”
這件事情,恰好是這個弟子經辦的,說道:“此前不是您說玄鴻劍尊吩咐,問道峰從此以後無需別人靠近嗎?”
胡長老這才反應過來,一拍腦門,從儲物戒中翻出那隻紙鶴,匆匆奔去解釋。
***
“你說,這個名叫鬱鈞的弟子,下山了?”
胡長老點頭道:“是,那日您是說問道峰無需灑掃弟子,過了幾日,那弟子便接了個收集靈藥的遊歷任務下山了,那弟子是心動期的修爲,按照門規的確是可外出歷練。”
聽到這裡,赫遠的眉頭皺了一下。明明一切都很符合邏輯,也很符合門規,可他總覺得心神不寧。
似乎不跟緊那個弟子,就會錯過什麼。
“嗯,你去吧。”
胡長老離去,坐在赫遠對面的耿哲纔開口問:“你這麼在意這個名叫鬱鈞的弟子,可是有什麼……故事?”
赫遠不習慣和別人討論自己的故事,他冷淡地看過去。
耿哲卻渾然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別人怕赫遠,他可不怕。
畢竟,他可是當初和那個人關係最近的人,赫遠再怎麼瘋,對自己從來也是恭恭敬敬的。
即便現在赫遠的修爲遠遠超過了耿哲。
耿哲繼續問道:“你此前走火入魔,元嬰已有魔化徵兆。”
赫遠冷聲說道:“我不會讓入魔的。”
耿哲攤開手,“我知道,上次你就用自殘的方法,掉了一個境界才穩住心境,這次怎麼過得那麼平穩?”
赫遠不說話。
耿哲卻十分了解他,結合前因後果,一想就明白了。
“是不是和那個名叫鬱鈞的弟子有關?”
赫遠沉默片刻,微微點頭,又搖頭,“不確定。”
耿哲起身,理了理衣服,神情嚴肅起來,“作爲故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現在的情況很危險。不如作出些改變,或許,這次還真讓掌門師侄算對了。”
說完,他也沒等赫遠迴應,就化作一道遁光離開。
赫遠負手,盯着遠方許久,隨後轉身一揮袖袍,掩上洞府石門,化作一道劍光遠去。
直到他離開之時,處理門中事務的掌門,奔出門外,不可置信的看着空中。
跟在身後的長老問道:“怎麼了?”
掌門喃喃說道:“你看那道劍光,是不是破曉劍?”
“還真是……不對,你是說,劍尊下山了?”
怪不得宗門衆人如此驚訝,着實是因爲玄鴻劍尊,已經有整整五百年沒有離開太玄宗了。
這種種異象,不得不讓人心生懷疑,九州大陸是不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