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瑞的眼睛真正恢復的差不多的時候, 春日已經到了。
那一日桑羅開遍了整個南青,走在路上幾乎都是馥郁芬芳的花香,我看見巫瑞站在桑羅花下擡頭看花。我以爲他還是看不見, 便問他是不是聞到了桑羅花的香氣纔出來, 他沒說話, 我便自顧自的告訴他今天的桑羅開得有多美, 多漂亮……多叫人驚豔。
巫瑞聽完了之後,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轉過身來,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我瞧了許久, 然後說道:“今年的桑羅,確實是開的特別好。”
我望着他眼底的自己, 忽然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像是有什麼東西脹滿了胸口那個地方, 幾乎令人哽咽。
“中原現在的風景……是怎樣的呢?”巫瑞低聲問我,“我在雪化了之後的春日去過中原, 春寒料峭,花也開的不多,人凍的像是要成冰像了,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過日子的。”
“中原向來是春凍骨頭秋凍肉,等過一陣子便會暖和起來, 那時的花就像是一夜之間潰去冰雪, 盡數怒放了一樣, 奼紫嫣紅, 千嬌百媚。”我說道, 腦子裡忽然就想出了那些嫩綠的苗芽與鮮豔的花朵來,南青的桑羅雖美, 卻總不及中原的種類繁多,叫人眼花繚亂。
巫瑞忽然對我說:“你是不是不喜歡南青。”
“我……的確有些不習慣。”我點了點頭,不可置否,“就像你去一處美景,漂亮,喜歡,但那終究不是你能安心的歸處,我無意隱瞞,希望你也不要介意。”
巫瑞沒有說話。
“你生氣了?”我有些好笑的問他。
巫瑞轉過頭來很輕很淡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很平靜的說:“我也不喜歡中原的風景,太繁雜了,我喜歡南青的桑羅,你總是叫我想到桑羅,那麼熱切張揚,卻又……”他終究沒有說下去,只是搖着頭道,“我一直都在想,要是付不起這心,我就不該喜歡你,不該想跟你在一起;我想了十年,在瞎了之後卻開始在想,若是我綁着你了,那這樣的喜歡,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沒有插話,只是在他說完之後,靜靜告訴他:“你沒有綁着我,是我心甘情願的。”
這句話他對我說過,我卻是第一次對他說,心甘情願。
巫瑞輕輕笑了很久,像是桑羅花落下的輕飄,淡淡隨風而去,他沒有再看我,只是擡頭看着桑羅,靜靜的說:“我花了十年弄明白,你不是桑羅,起碼不是我想要的那朵桑羅。可何其奇妙,你與我想要的桑羅截然不同,卻依舊令我沉迷。喜歡也許還輕鬆些,所以我喜歡桑羅,也可以喜歡別的;但我大概是迷戀你的……因爲迷戀,所以即便爲了你感到痛苦,也沒有關係。”
我低頭笑了笑,然後同他道:“南青永遠不像我能停留的地方,我來這兒,總覺得自己是個過客,是個客人,看過了,便要回中原去的。”巫瑞轉過來看着我,笑容漸停,我看着他笑得更放肆了,我對他說,“可我見着你,便覺得中原也只是個我過路停歇的地方。”
其實我還記得秋蘊彌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我是巫瑞對的人,而巫瑞是他對的人,所以他爲巫瑞做什麼都是尋常,而巫瑞則對我付出一切,於他而言,也是尋常。
其實說到底,感情這一件事,天生就沒有什麼公平可言。
每個人都會看很多不同的風景,有很多不同的落腳地,見很多不同的人,喝很多不同的酒……卻一輩子,也只能有一個刻骨相思的人。
我以前總想着,我若是要找個能相守一生的人,定然得是個賢良淑德的姑娘,性格要溫婉些,但不能多愁善感,會不會武功,是不是江湖人士都不打緊,女工與廚藝也只要過得去就成,可對玉丹一定要細心體貼,與我也要處得來。
除了與我處得來,巫瑞幾乎沒有一樣是符合的。
可那又怎樣呢,那一日巫瑞在我額頭上劃下姻緣符後轉身頭也不回,我那時候便想,若這個人徹底離開了我,我再也見不着他了,日後見着他,他只同另一個人笑,只與另一個人親近……他再也不會那般專注的看着我,再也不會在心中爲我留一個位子,再也不會爲我歡喜難過而開心傷懷,再也不會……想起我了。
我不是曾經沒有喜歡過巫瑞,是沒有發現自己喜歡過他,只不過當初我沒有想過他離開我的情況,所以也就任性妄爲的天經地義……
我素來不好賭,然而卻義無反顧爲他孤注一擲,彷彿一個輸紅了眼的老賭徒那般,毫無理智。
巫瑞忽然伸出手來挽了挽我的髮鬢,他湊的很近,眼睛又剛好,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的看見他的眼睛,只覺得黑白分明的很,卻又像是兩顆琉璃珠子。於是我湊上去吻了他一下,他的脣帶着一點春寒,涼的入髓,卻也軟的化骨,還有一點桑羅的微苦與香氣。
他睜着眼睛看了我許久,像是有些被驚嚇到,又像是停滯在傻樂這個模樣。
我淺嘗輒止,蹭着他的脣輕聲問:“怎麼了?”然後他一言不發,只是低下頭,抓住了我的肩,重重的吻了過來。
桑羅花被一陣風颳落,我閉着眼睛,感覺到一朵幼嫩的花骨朵順着我的長髮滾落在地上,輕飄飄的,就像我現在的感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巫瑞忽然抱緊了我,我瞧不見他的模樣,只能枕着他的脖子,感覺到他溼熱的氣息一呼一吸的落在我的耳邊,然後略微低啞的嗓音叫人心癢癢的響了起來:“我陪你去中原,慕丹……我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見你想見你的,就我們兩個人,一起去任何地方。”
“你不會是桑羅,你只會是慕丹……”巫瑞忽然又說,“我可以看千萬朵桑羅,卻只會折走一枝牡丹。”
“這也能叫情話嗎?”我不可抑制的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