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鳳先生爲巫瑞診過脈後, 他便對我使了個眼色,我同他尋了個“白易他們還傷着,不便久留”的藉口就往外頭去了。
不過我們倆也的的確確一同往白易房中去了, 鳳先生一邊走一邊與我說道:“巫瑞這毒恐怕不易治……”我雖然心中早已做好準備, 然而聽到這句話卻忍不住依舊覺得傷心難過無比, 便微微頓下了腳步, 看冰冷月亮落在空蕩蕩的院子裡, 只覺得痛得揪心,又深入骨髓,吸一口氣都泛着疼。
“你不要難過。”鳳先生輕輕拍了拍我的背道, “也不必苛責自己,我是說不好治, 又沒說不能治。他這毒的確蹊蹺, 我們醫家講究快毒易, 慢毒難,意思是很快發作的□□雖看着來勢洶洶, 然而解毒也是輕而易舉,因爲它發作的快,我們發現的也及時些;然而慢毒卻是慢慢擴散,極易損毀根基,似附骨之疽, 等發現時, 即便何等大能, 也無力迴天了。”
“而巫瑞這毒, 我雖從未親眼見過, 但在書上卻有記載過,我回去研究研究。你現下不必急切, 這毒雖讓巫瑞看不見,但卻並未擴散開來,也是好事,再說了,他是習武之人,暫時的失明並不是太嚴重的事。”
還能治……
我有些恍惚的看了看鳳先生,還未來得及完全消退的絕望與狂喜一起涌上心頭,剛想開口說什麼,卻忽然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
醒過來的時候,一團燭火在我左側影影綽綽,人影憧憧紛亂的路過我身側,我頭疼的厲害,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按着我的肩膀將我拉起來一陣搖晃。
“停……”我虛弱的喊出聲來,試圖震耳欲聾,但實際上只是輕細的像是個內斂羞赧的姑娘家。
好在那人總算停了下來,又拿了冰涼的巾帕貼在我的額頭上,我總算能睜開眼來了,只見樂逸擠在我面前仔仔細細的打量着我,笑得好似天上掉金子全砸在了他懷裡一般叫人發毛。樂逸笑得眼睛不見縫兒,身體顫得厲害,簡直可用花枝亂顫四字形容,我警惕的往後挪移了幾步。
樂逸笑得停不下來,抽着臉試圖做出一副關懷的模樣卻更顯得扭曲,最後咯咯笑道:“你還好吧慕丹?”
“……我看你不大好。”我道。
這完全沒打擊到樂逸,他忽然往我手心裡塞了一個東西,極爲專注又快活的看着我,認認真真道:“月兒答應我同我成親了,就在半月後。好慕丹,你一定要同我一起回去,花家四秀說要搶婚時要我好看,我有你這麼個朋友,我纔不怕呢!”然後他就東倒西歪的笑到角落裡去了,背影搖晃的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我低頭一瞧,竟是一張喜帖,紅豔豔的頗爲喜慶。
這倒是樁難得的喜事。
我微微一笑,不由也爲樂逸高興起來,但看他這般模樣卻癡傻的很,不由問了問不遠處的冥醫道:“他這個樣子多久了?”冥醫臭着臉轉過頭來看着我,我才發現他梳在前胸的兩根長辮子沒了,鬍子倒被扭成了麻花,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個瘋子笑一晚上了。”冥醫惡狠狠道,“笑笑笑,隨你們倆笑,看笑不死你們倆。”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笑夠了才停下來,頗爲不好意思的問道。
冥醫擡頭瞥了眼我,然後低下頭繼續搗藥,心不甘情不願道:“更夫剛纔剛敲過梆子,三更天,你把鳳小哥嚇壞了,他幫你診治了一下發現你身體裡有巫蠱,現在翻書去了。你今天把鳳小哥嚇成這樣,等着慕元清找你麻煩吧。”
“我可沒有辮子給慕莊主剪。”我對鳳先生微感愧疚,卻忍不住又應了冥醫一句,老爺子氣得吹鬍子瞪眼,惱怒的撇過頭去不再理睬我。
等我下了地,才發現蘇驚鴻已經醒了,他一身的傷,幾乎被雪白的紗布包成了一個人繭,沉默而冰冷的看着氣息微弱的杜道長。我初見他時覺得他像冬日初雪,然而此刻卻如冬至,寒露掛霜,大雪封江,冷若磐石。
燭火未能給他帶來半分暖意,我同冥醫老爺子的笑語、樂逸的歡喜也傳不到他心中。蘇驚鴻看起來像是個被掏空的人偶,那般悽楚而不知所措的看着杜道長,卻連碰他都不敢,只剩下了漫長而無休止的等待。
時間永遠是越等越長,叫人備受煎熬。
我不知該怎麼安慰他,便只在屋內尋了件袍子給他披上,他倒也不言不語,沒有拒絕反抗,一心一意的看着杜道長。
過了好一會兒,藍玉泉也走了進來,他揹着一個大大的藥箱,冥醫一見他就飛撲了上去——抓住了藍玉泉的衣領,咬牙切齒的問道:“你不是說談慕丹這小子溫柔和善,在江湖裡都是出了名的公平公正老實人,好欺負的很嗎?”
“我可沒說好欺負的很。”藍玉泉輕輕拂過了冥醫的手,頗爲平靜的笑道。但當他即將要說下一句話的時候,卻忽然被冥醫打斷了。
“你別笑了嚇死人了。”老爺子不滿的嘖了一聲。
藍玉泉把藥箱放在了地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似乎刻意放重了一些,然後面無表情道,“老爺子稱讚過的那個夠狠辣的殺神就是他,還有,剛剛我‘無意間’把爲您配置的生髮水給倒了!但現在看看您少兩根辮子也沒什麼事,我近來事忙,您就再忍個百八十年的吧。”
藍玉泉話音剛落,門外忽然傳來了一段蓮花落,竹板快打了兩聲,只聽一人這麼唱道:
喜鵲落枝喳喳叫,鳳凰成雙哈哈笑。
夜裡行路月兒照,沾些喜氣過得好。
好友喜帖送得妙,聽我三賀把喜道。
一喜是,情人比翼雙飛到,新娘坐上大花轎。
二喜是,夫妻白頭恩愛老,親親愛愛似活寶。
三喜是,明年自有觀音笑,早早就把娃來抱!
竹板這麼一拍,一個邋里邋遢的乞丐就闖進了門來,眼是眼,嘴是嘴,生得倒不好看,卻透着股機敏勁兒,碗裡擱着一張喜帖,進來一瞧三個病人,不由一愣,卻也不敲竹板,只空口唱道:
乞兒小時燒得高,吃的藥兒不見效。
唱錯花詞不得竅,還望見怪莫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