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前來,玉丹雖只爲看我,但季鴻卓卻並非只爲與愛侶的兄長同過年關而已,他是來送請帖的。
“雖知兄長定不會去,然而每一年的心意總要做到。”季鴻卓微微一笑,“季鴻卓受白盟主所託,特送來武林盟的請帖,邀無垢先生正月十五於金陵月上塢柳下人家一會。”他從袖中摸出一張燙金請柬來,恭恭敬敬的遞到我面前,然後不動聲色的拉了拉膩在我身上的玉丹。
我暗暗一笑,拍了拍玉丹的頭,只當沒看見季鴻卓的小動作,微微笑道,“今年這地方倒是改得頗爲風雅。”我一邊說一邊接下了請柬,季鴻卓一臉吃驚的像是看到了鬼了一樣,我也不管他,只垂眸道,“那……南青之主那處,可送去了?”
“自然是送去了。”季鴻卓渾然不覺什麼,早先的驚異也只是一閃而過,隨即便爽朗笑道,“南青之主與水煙榭的主人,哪個都不好得罪,更別提巫先生兩者兼之。也不知白盟主是何等運氣,他一上任,向來無閒暇的鳳大先生與慕莊主竟都願意出面了,如今隱匿山野不問世事的兄長您也接下了請柬……看來白盟主是少不了請我季鴻卓一頓飯了。”
玉丹微微傾過頭,紅潤圓肉的臉頰正對着我,我捏了捏他肉嘟嘟的下巴,他眨了眨眼,軟糯的像還是當年那五六歲的孩童,然後湊在我耳邊輕輕道:“哥哥別擔心阿卓會爲難,千萬不要勉強自己。”他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竟一下子叫我覺得眼眶發熱,不由又將他摟緊了一些。
“不是,哥哥的確想去。”我用手指微微按了按雙眼,這才壓下眼睛微微上涌的溼意。
醉在桌上的康青忽然發出了一個怪異的,近乎戲謔的笑容,單手撐着臉瞥了我一眼,意味深長的笑道:“哦~的確想去,是因爲想某個人所以去,還是因爲某個人纔想去?”我抓了一顆核桃平靜的砸中了他的睡穴,然後看康青神色扭曲詭異的倒下去呼呼大睡,深刻覺得自己早在半柱香前就該這麼做了。
季鴻卓跟玉丹看起來都有點不知所措,但更不知所措的是修齊,他水潤潤的雙眼看來看去,最終落在我身上,放下碗勺後跳下了椅子,跑過來抱住了我的腿,悄悄藏在了我的身後。
“啊,這是修齊。”我摸了摸小傢伙的腦瓜子,笑着介紹了一下,“修齊,來看看你玉丹阿叔跟季叔叔。”
其實以玉丹的聲容音貌,叫修齊喊叔叔也委實奇怪了點,好在修齊也沒多問,乖乖巧巧的露出半截身體,軟軟叫道:“玉丹叔叔,季叔叔。”然後害羞的藏在了我身後,糯聲說道,“慕慕阿叔,康姐…青青睡着了。”
我自己點的穴,哪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便讓修齊先回去睡了,畢竟時辰也不早了。
至於康青,待會兒與殘羹剩飯一起料理了便是。
玉丹等修齊乖乖離開後纔不可置信的出了聲:“哥哥……送子鳥現在送這麼大的孩子嗎?”他這句話我想了許久纔想明白,不由暫時的出現了茫然的表情,季鴻卓也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我不是特別想知道他們倆都想了什麼。
“我下山了……”我抿抿脣道,及時控制住玉丹發散的思維,“路上撿到了被丟棄的修齊罷了。”
說實話,我不大清楚玉丹跟季鴻卓此刻的表情究竟是遺憾還是鬆了口氣——當然我也不想知道!
屋子實在不夠大也不夠多,我本來還在傷腦筋該如何安置玉丹跟季鴻卓,哪知道他們很快便要走了,玉丹有些委屈又帶點小心翼翼的說新年不在老夫人已經很不開心了,他們得儘早趕回去。
年關卻未能團圓,我倒也頗能體會老夫人憤怒的心情。而玉丹這般小心翼翼,想來也是擔憂我因此與老夫人置氣。
其實我怎會生氣呢,玉丹已經這般成熟體貼起來了,他也有自己喜歡的人與一個完美的家了,這是我永遠無法給他的,甚至也無法給予自己的。
“哥哥的玉丹長大了呢。”
我微微舒了口氣,目光柔和的看向季鴻卓,他正看着玉丹,一心一意,毫無旁騖。
這很好,比我想過的任何可能,都好的太多了,甚至遠遠超過天機所給予的了。
送走了玉丹與季鴻卓之後,我回來收拾殘羹剩飯,又隨便收拾了一下康青,由着他躺在太師椅上,俊美多情的活像畫上走下來的仙人。待一切忙完之後,我方纔得了閒空坐下來看那封請柬,正月十五那一日,我便要見着巫瑞了,不知爲何,只覺得往日的沉穩慎重都顛倒了乾坤,只覺得心慌意亂,不知所謂。
我與他說明心意這件事,是好是壞,是對是錯,是是非非已經不想去理會解開。
就由着我此生荒唐這一場,若非是隨心所願,便是墜落深淵,總歸進退,無論哪一個都比一步不走來得不那麼心焦難耐。
秋蘊彌……
我又反反覆覆的想起了他蒼白而平靜的面容,還有那雙漆黑純粹的雙瞳。只要想到如天機所述一般,巫瑞最後當與秋蘊彌攜手終生,就覺得手足冰冷。
十年的光陰,我錯過了什麼,又得到什麼,最終會失去什麼?
簡直像一場毫無可能贏的賭博,踏出了這一步,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是什麼。
我選擇了走,但不知道前面的路是否還是這般的平坦安穩。不過,我二十歲那年,也不知道自己的路是否平穩安靜,甚至沒想過自己會活到如今;更甚至可以說,即便到如今,哪怕是玉丹中毒,我都從未後悔自己選擇的道路,只是遺憾若我能給予幼弟再多一些的關懷……
不過是再走一次二十歲的路,我年紀大了,卻不代表我不敢走了。
……
今日偏多客人與是非,子時將過,我毫無睡意,坐在鞦韆上賞夜,指尖微微抵着額眉相接處走神,墨朗從暗處慢慢走來,站在離我不遠不近的地方。
“先生。”墨朗的聲音有些啞,彷彿剛塞了一團冰雪入喉一般,又有些冷,“往日未曾聽說先生收過帖子,爲何今年偏要……”
我果然沒有看錯,他的的確確是一匹狼。
“你爲何而來。”我閉着眼睛,吸了吸空中冰冷凜冽的風雪,只覺得五臟六腑透心的涼快,又入骨的冷。
墨朗淡淡道:“爲了勸先生回心轉意而來,這次的武林大會恐怕不平靜。長生殿開,覆手翻雲,想來是一場血戰。先生對墨朗有大恩,墨朗不希望還未報恩之前,便只得拜祭黃土一抔。”他說完這句話後,似乎有些後悔太過刻薄了,然而又強撐了,實在是有幾分少年人的置氣。
長生殿開,覆手翻雲……
北睿陽這個禍害,終於是要出來了,這次又是爲了什麼?哈,罷了,這個問題問來也是可笑,他這個人的心裡,除了君華卿,哪還有人撩得動他的心海翻涌。這些年他爲了君華卿可是記了不少血債。
不過這與我跟巫瑞,又有什麼干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