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又過了數天,我最終還是決定勸走了玉丹。
季鴻卓畢竟是萬蝶山莊的下一任莊主,又是季老爺子的乖孫,他有那個態度想法已經足以讓我震撼,但若真要留下人,反而會傷了兩家和氣。我倒不擔心玉丹被欺負了去,玉丹輕功綽約,若想回來,天底下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攔得住他,他要來尋我,我自然會庇護他。
到那時,任何人也絕不能欺了他去。
結果當天晚上,我就有些後悔了,我倒不是什麼出爾反爾之輩,晚飯也自己親手燒了一頓,雖說米飯與湯菜都有些焦糊,但畢竟能入口飽腹,我素來不怎麼挑剔,便也吃了個乾淨。然而有一關,我無論如何也邁不過去,缺了玉丹,這裡像是都荒涼了起來,毫無生氣,一切都安靜寂寞的可怕。
我終於清楚,接下來的日子,我真的是一個人過了。
在牀上輾轉反側了大半個時辰,我終於把自己折騰累了,掀了被子迷迷糊糊的睡下了。然而我如何也睡不安穩,也不知過了多久,似是月華都入了雲間,只覺得半夢半醒間牀邊像是站着個人。
姬樂逸!!!
“……”我伸手捂住了眼睛,希望自己是看見了幻覺,然而等我再睜眼看過去,只見着姬樂逸正痛哭流涕,一臉皺得像包子一樣蹲在我牀邊。
“去把燈點上……”我深呼吸了一口,有些無奈,看着姬樂逸乖乖的轉過身去點燈後,坐起身撈了架上的外衣穿好。姬樂逸點完燈後像是打蔫了的茄子一樣坐着板凳上——湊巧的很,他今天穿的還是件素紫的袍子,更像沒熟的茄子了。
我捏了捏眉心,清醒了些許,問道:“你不是走了嗎?”
姬樂逸撓了撓頭,像是不知道怎麼說一樣,然後才半擡着臉“含羞帶怯”的看着我,委委屈屈的說道:“阿丹……你這次務必得保我。”我挑了挑眉,他可憐兮兮的縮了一下身體道,“我想出城的時候,看見了青槐的車馬,她應該是來找你的,阿丹,看在咱們的交情上……”
“來了也好,你也是該說說清楚了。”
我對姬樂逸百般躲避柳青槐並不贊同,只是他畏懼柳青槐至極,我每每提起,都被他插科打諢矇混過去。未曾想到這次提醒,卻忽然叫姬樂逸正起神色來,認認真真的對我說道:“我來尋你,實際也是爲了此事。你雖不願意下山,但能否給我一個面子,若有你坐鎮,我想青槐也不敢撒潑,我娘也不會無理取鬧壓着我跟青槐成親的。”
“你當真……這麼不喜歡柳姑娘?”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我還是忍不住勸了勸。
姬樂逸卻點了點頭,神色認真道:“我雖然跟青槐雖是青梅竹馬,然而我一直將她當做妹妹來看。後來她年紀漸大,脾氣也愈發見長,我們之間也有了男女之防,我便更樂於不與她接觸。這門娃娃親我早與柳伯父提過不能當真,偏生我娘糊塗非要去勸回來。若不是她老人家,我何至於上躥下跳,躲青槐躲上三年。”
原來是因爲老夫人。
不過畢竟長者爲尊,我也不好多言,便只嘆了口氣,點點頭道:“罷了,你我何等交情,自然少不得豁出薄面爲你仗勢。只是是非對錯,我總該先看個清楚明白,若是你徹頭徹尾的無理,那便休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若你也叫薄面,那天底下便沒人有面子。”姬樂逸笑嘻嘻道。
他素來滿嘴胡言,我早已習慣了,便只是搖頭笑笑,倒也不去理會他。姬樂逸今夜來的巧合,自他逃婚起,我倆如此對坐着談天說地的機會頗爲少有,倒是來了興致,烹茶煮水,雖無茶點作陪,但姬樂逸倒是摸了不少零嘴藏在身上,零碎放了一桌,倒也似模似樣的。
茶是上好的雲霧銀針,零嘴倒是各色各樣,然而將就將就,倒也過得去。
我捧了茶,跟正在挑瓜果的姬樂逸就前年那個未曾討論完的“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之別。
結果一辯就辯到了大天亮,姬樂逸抖了三次外袍,摸出四次零嘴,每次都鼓鼓囊囊放了一桌子,我懷疑他其實得到了《雲遊志怪》裡那位溪清仙長的乾坤玲瓏袖,否則怎麼能藏這麼多東西。
我看着還在吃雲片糕的姬樂逸,還是忍住了說話的念頭,平靜的喝了一口茶。我以前聽說西域有一種小鼠生來雪白可愛,兩頰具有食囊,可以儲藏許多食物,想來跟姬樂逸的袍子,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辯論自然是有來有往,然而到最後也沒辯出個所以然來,又頗失興致,姬樂逸向來轉話題有一手。無奈他如今嘴巴塞得滿滿當當,於是猛然灌了一大口茶,一臉艱難的猛然嚥了下去,然後又抓起兩個散發着涼氣的淺綠糰子塞進嘴裡跟我說道:“對了,新一期《雲遊志怪》的那個帶着玉京子的男人你有沒有覺得很面熟。”
帶玉京子的男人?
我想了想,纔想起來是第八卷那個只出了一面的蛇男,那時看着倒沒什麼,然而姬樂逸一提,倒確實有幾分像一位故人,不過他退隱已久,又能與《雲遊志怪》扯上什麼關係,便笑笑道:“許是巧合吧。”
“絕不是巧合,那蠢蛇的模樣簡直活靈活現,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姬樂逸哼哼了兩聲。
我卻不由笑了出來,並非我不顧道義,而是實在是……
這話卻還要重頭說起,我認識姬樂逸那年,他還是個少年,我那位故友有條愛寵玉京子,起名叫做小冰。我們三人時常聚在一起,未曾想到有一日小冰從沉睡中緩緩醒來,想跟主人撒個嬌,卻不知我們按着五行八卦換了位置,四顆牙便咬上了姬樂逸的臀部……
咳咳,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是說正經的啦!你不要笑好不好啊!”姬樂逸拍了拍桌子,佯作憤怒的看着我,“濯仙都失蹤五年多了,你都不擔心一下嗎?”
“是退隱。”我糾正道,“你有功夫擔心他,倒不如擔心擔心自己,若濯仙這樣的性子都能被人欺負了去……你還是老老實實與柳姑娘成親爲好。”
濯仙自然便是我那位養了玉京子的故友,他生性冷酷強硬,是個叫別人委屈到死,也不願意自己委屈一分的人物。五年前他與我道別後便隱退深林,之後音訊全無,然而我委實是不必擔心他,畢竟濯仙是向來孤身一人,若論照顧自己,實在是比我可靠多了。
提起濯仙的性子,向來是姬樂逸先服氣,他掃了掃零嘴,臉趴在桌子上悶悶道:“是啦……但是,真的很像啊,不信你看……”他居然又從懷裡摸出了新出的《雲遊志怪》,他的衣服裡到底藏了多少東西?
最後我們還是翻到了第八卷第三頁到第六頁,認認真真的端詳了那位帶着玉京子的新人物。跟小冰有些許不同,這本畫本里的玉京子的的確確是喜愛冰寒,頭生金角的巨蛇,幾乎全場都纏繞在主人的身上,跟小冰那條最多給濯仙的左臂繞個九重環的小蛇完全不同。
不過看完了之後才知道這位叫玉錦的新人物……是位女性呢………………
果然……看的時候都自動想到了濯仙。畢竟濯仙的容貌,確確實實勝過許多女子,而且更顯嫵媚冷豔……
“是……姑娘啊。”我有點無言以對。
“是……姑娘呢。”姬樂逸抽了抽嘴角。
不過之前還沒覺得,但是現在看來,倒的的確確很像是濯仙,尤其是神色表情,都非常像啊……這種傲慢而冷淡的態度,卻又冷豔嫵媚的風情。
《雲遊志怪》的作者叫蕊夫人,實際上是男性,就我所知,他是繼承父親與母親的名諱,父母皆是畫匠,合爲蕊夫人。然而真人究竟是誰,我倒是並沒有太過注意,看姬樂逸莫名神色,看來也全然不知情。
雖說也許是巧合,然而攜帶玉京子,又美豔如此,想來多少也與濯仙相關。
果然一旦主角開展劇情……各色人物都會陸續出場,沒想到連濯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