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走到一半, 修齊就開始昏昏欲睡了,我彎腰將他抱在懷裡,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過了子夜便困的厲害, 雖強撐了會兒, 但在我懷中沒過一會便熟熟睡着了。
我帶着他走過大廳, 看見了墨朗在大廳裡指揮剩餘的人, 他神色肅穆,棱角分明,與他半年前要死要活的模樣截然不同, 活像是一隻幼小可憐的狼崽子熬過了飄雪的冬日,成爲了一隻殘忍銳利的成狼。
再過幾年, 我想這隻曾經的狼崽子, 就會成爲棲息打盹的老虎, 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妄動。
這麼想着,我卻並沒有任何想與他交談的興致, 只打算悄無聲息的離開。然而墨朗卻忽然喚住了我,他喚得是:“慕丹前輩。”他原先是叫我‘無垢先生’的,我不知道這稱呼的改變代表了什麼,卻也沒有任何興趣知道,便只是對他點了點頭, 停下步子等他下面的話。
“你這是要去哪兒?”墨朗走了過來, 故人敘舊一般開了口。
我眨了眨眼, 輕輕拍了拍懷中修齊的背, 微微笑道:“自然是去尋巫瑞了, 對了,雲傾嶽不同你一起嗎?還有, 你的傷可好些了?”
“他尚有其他要事,我的傷已無大礙,勞煩先生掛心了。”墨朗淡淡道,似乎又有些難以啓齒般,他猶豫了許久才忽然問道,“慕丹前輩……江湖上所傳,你同南青之主……可當真有其事?”
“我與巫瑞?什麼事?”我對墨朗吞吞吐吐的神色頗感好奇。
墨朗低聲道:“便是你們二人,即將結爲秦晉之好的事情。”
這句話叫我尋思了一下,其實巫瑞還沒有同我說過這件事,若叫我一個人做主,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不高興。不過過了許久,終究是私心爲大,我琢磨着畢竟是即將,又不是的確是,便點了點頭,抿着脣道:“的確如此,不過我同他還未到那一步。”
墨朗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淡淡道:“南青之主素有厚名,對慕丹前輩又是癡情不移,十年情堅,如今也算得償所願。”他說得頗爲不緩不急,平靜的像是無波海面,我不大明白他爲何要說這些,但還是耐心的聽了下去。
“願你們二位百年好合。”最終墨朗的脣動了動,忽然只說了一句祝福便閉上了嘴。
“多謝……”我點了點頭,心中實在掛記巫瑞,便很快同他告別離開了。
…………
屋內留了一盞燭火給我,我回去的時候,秋蘊彌還在,他很安靜的站在角落裡,見我回來了,便同我錯身而過,直接出去了。
我將熟睡的修齊放在榻上,折返回來路過巫瑞時,他一下子伸出手來抓住我的腕,對我淡淡道:“你還記不記得那一天崑崙飲雪,你與我睡在雪地裡,你說我要是用胸膛溫熱一壺酒,你就陪我一醉方休。”
這實在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於是道:“我已經忘了。”
“哦……”巫瑞拖長了音,暖暖笑道,“好在我沒傻到真爲你去熱一壺酒。”我拉着他的手走近了一些,他微微傾過身體,靠在我的腹部處,神色平靜而祥和的顯現出一種過分的溫柔,他低聲問道,“慕丹,你好像從來不擔心我是在隨口撒謊,故作情深。”
“那你是嗎?”我輕輕撫了撫他的長髮,觸碰到了他冰冷的臉頰與溫暖的手指。
巫瑞低低的笑了出來,側了側臉,埋在我的腹部處蹭了蹭,像是隻撒嬌的貓咪或是小狗崽一樣,然後懶懶道:“太聰明瞭可不討人喜歡,但無論你怎樣,我也都喜歡你。不過,總覺得有些牙癢癢的。”
“既然牙癢癢,那就都拔了吧。”我笑話他道,“只怕到時候你是皮癢癢了。”
巫瑞卻忽然沒了聲音,這讓我有些惴惴不安起來,便輕聲喚了喚他道:“巫瑞?你怎麼了?”
出乎意料的是這句話巫瑞並沒有回我,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約莫叫我幾近惶恐的時候纔開了口,聲音乾澀至極,乾巴巴道:“慕丹,我想問你一件事……你……你不答應也不打緊。”他說得又慢又斟酌,似乎猶豫無比,我簡直想要抓住他的領子將那些剩下的話全部都搖出來。
“你說。”我深呼吸了一口,耐住了性子,壓制着滿腦子的胡思亂想。
巫瑞很緩慢的鬆開了攬着我的手,我將他的手又拉起來放回了原位,他似乎無力掙扎一般,靜靜道:“你明日可不可以陪着我,別出去。”
真奇怪,他這句話一出來,其實普普通通的很,卻叫我心裡發疼,難受的厲害。
“你慣來很有主張,爲人處世皆是如此,不會爲任何人改變。”巫瑞自顧自的說了下去,“現下武林大亂,依你的性子,一定是要去幫忙的。可我不同,我慣來自私自利的很,便是有什麼想要的,也只是同你呆在一起而已,但恐怕你會不高興,所以這只是我一個念頭,隨便說說而已,你不答應也不打緊的。”
我又深呼吸了一口,只覺得渾身力氣拿來抑制那些不同翻涌上心頭的難過與傷心還不足夠。
“我明天不會出去。”
巫瑞一下子便愣住了。
“我如今的主張,除了你,還能有誰呢。”我蹲下身來,貼着他的額頭眉心,低低道,“南青的祈福我聽說過了,第二年定會尋到如意郎君,與他永結同心。如今如意郎君已經尋到,我又怎能不與他永結同心呢。”
“莫不是,大祭司已經忘了在我額頭畫的鬼畫符了不成。”
巫瑞朗聲大笑起來,低低的,沉沉道:“那叫姻緣符,可不是什麼鬼畫符。說好了,咱們倆是上天姻緣註定的,縱然我今後再也看不見了,你也不許離開我,我放了你十年,休想我因爲一出意外,放你一輩子。你今後生也好,死也好,皆要同我在一起的。”
他這句話讓我無端想起了顧溫然恥笑我的那句話。
‘想我當初與先生表明情意,可是喝了一肚子的溪水。……同是訴己衷腸,我不過提到巫瑞幾句,你便要動怒,想來先生對自己的心意,恐怕要比自己所以爲的更爲不清楚。’
“這一生,我也只准你一個人等我十年。”
我吻上了巫瑞的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