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蘊彌沉沉的睡下了, 他面色蒼白,傷勢沉重,說到最後幾乎是以意志力在強撐了, 我爲熟睡的他擦去了額上的虛汗, 又斂了斂被子, 然後才與巫瑞一起退了出去。
他最後一句話是:“木琉叛逃時未曾紋過緋蝶。”
我聽不懂他們南青七彎八拐的話, 倒是巫瑞若有所思的很, 我同他出去的時候人們都散盡了,倒圖個安靜自在。小亭子裡掛着燈籠,燭火在夜間閃動, 我與他坐在亭子裡,耐心等巫瑞與我說個清楚明白, 他卻忽然對我說道:“你似乎……對他們總有格外的柔情。”
這句話叫我一下子愣住了。
“待那些武林正道, 所謂俠義之士, 你爲什麼這般委曲求全?”他這句話倒是說得很清楚明白。
我反問道:“你覺得,我是委曲求全嗎?”
巫瑞沒有說話, 卻輕易在臉上表現出了“難道不是這樣嗎”的神態。我仔細的瞧了瞧,最終確定他滿面輕蔑不屑的神情是衝着羣雄去的,而不是我。我挑了挑眉問道:“一個人脾氣好,受了冤枉不鬧事,在你眼中便是委曲求全, 性子軟弱了?”
“若是你當年, 恐怕鞭子上已經沾了不止一個人的血了。”巫瑞啞聲道。
“你錯了, 巫瑞。”我斷然否認了他, 擦過他的肩膀看向亭外的湖中月色, 冷冷道,“我永遠不會對自己的同伴下手。我殺惡人, 誅匪盜,年輕氣盛時雖有虛名做支撐,然而我永遠不會忘卻的是各派的支援。天元八年,我追殺矮獅,幾乎墜落雪山,是青穹派救我;天元九年,我同山犀十四盜交手,若非九華山莊前來支援,說不準我就永遠留在太明湖底了……這一樁樁一件件,我從未忘記。”
許多年前,我也曾憎恨爲何各門各派爲何不來救救玉丹,然而我自己作爲長兄尚且都鞭長莫及,如何央求得了他人,待腦子清醒了,便也覺得自己那般怨恨是何其可笑愚昧。
“而且……若今日躺着的是你或玉丹,我尚且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我忽然轉過身,被自己的話語都嚇了一跳,確認巫瑞平安無事的站在我面前,才繼續說道,“我從來不會委曲求全,巫瑞。我只是相信自己的清白,也明白他們的痛苦與仇恨而已。”
我當真慶幸巫瑞現下看不見,便瞧不見我如今的模樣是如何虛弱無力。
明白與接受,總是兩回事,該難過該傷心該憤怒該痛恨的,一樣都不會少。我能這般慷慨陳詞的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不過是還維持着那些搖搖欲墜的理智罷了。
“巫瑞,若有人傷了你,我一定……一定比那些人還憤怒,我永遠不會說什麼話,也永遠不會冷靜下來,哪怕天涯海角,我也要殺了他!”我伸出手去撫摸巫瑞的面孔,只覺得他端方面容冷清如水,雙眸卻空洞似沉沉的暗夜。
“哪怕他是無辜的?被冤枉的?”巫瑞問道。
我苦笑道:“一個人若是盛怒之下,還能保存多少理智呢。”
巫瑞卻道:“可你是我見過最理智的人了。”
這個話題讓我們都沉默了下來,我們倆對立站着吹冷風,過了一會,之前那個失去了師兄的女弟子忽然路過,敲了敲柱子發出聲響來。我擡頭看去,只見她雙眼紅腫,面上卻帶着些不好意思與羞赧,她溫聲細語的對我說道:“談前輩,昨晚……當真是不好意思……”她看起來還有些尷尬難言,卻並未退縮。
“您若覺得受辱,要打要罵要殺要剮……都隨您。”她說着說着,忽然難以抑制的悲傷了起來,“但請您待我手刃仇敵,爲師兄報仇之後……再來處置我。”
“那個畜生!我絕不會放過他!絕不會!”
她聲嘶力竭的仇恨藏在聲音之中,一雙漂亮的眼睛裡滿布血絲與仇恨,叫人心驚膽戰。
“你該好好休息了。”我溫聲道,“現下已經很晚了,最近亂的很,千萬要小心。”
那女弟子抹了抹乾澀的眼眶,衝我羞澀而愧疚的一笑:“叫您擔心了。”她行了一禮,很快便磊落颯爽的離開了,背脊挺得筆直,高高的仰着頭,面容雖有幾分憔悴傷心,身軀之中卻蘊含仇恨怒火。
待她走遠了,巫瑞忽然對我說道:“中原的女子倒很出衆,男子卻不怎麼顯了。”他忽然牽起我的手,一本正經的嚴肅說道,“我雖現下對中原人士大大有所改觀,但中原百裡挑一的男人可不多,所以你一定要珍惜我這顆芳草。”
“你又不是中原人。”我被逗笑了。
巫瑞思索了一下:“那我是異邦苗種,更珍貴了!好好珍惜啊。”
“中原百裡挑一的男人在這裡。”封三笑嘻嘻的從柱子後頭遊蕩出來,蹲在欄杆上一晃一晃的,手上還拿着他的快板,麻溜的敲了兩下,看起來又要開唱,但最終他也只是拍了拍兩下快板,沒有唱出聲來。
我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問道:“封小哥來此何事?”
封三嘻嘻笑道:“抱歉抱歉,打攪你們倆打情罵俏了,小叫花向來做人不識趣,千萬別介意。”他這話說得直白,叫我不禁看了巫瑞一眼,見他神色如常便也微微一笑,不做任何反駁。封三踩在欄杆上,半個身子俯下去,幽幽道,“先且慢談情說愛,這事兒可攸關小叫花的小命,說不準還沒說出口,小叫花命就沒了。”
這話聽他說的十分嚴重,我不由認真起來,卻見他還是那般吊兒郎當的不正經模樣。
“有話快說,既然知道,還呆着打擾別人談情說愛。”巫瑞更是直白。
封三猛然一個空翻身躍了過來,落在巫瑞面前,嘻嘻笑着在他眼前揮了揮手,被巫瑞直接打了下去。
“我聽的見。”巫瑞冷冷道。
封三自討沒趣的聳聳肩,然後忽然道:“我懷疑墨朗……”
“懷疑在下什麼?”墨朗冰冷的聲音忽然斷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