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壓驚(一)

秘密審判已經過去了幾天,張賢和熊三娃重新回到了看守所裡,一切的生活又如同原來一樣,只是在經過了這次秘審之後,張賢和熊三娃又多了一項期盼,不管是死是活,他們都希望這個結果能夠早早地來到。

只是,人總是這樣,在急盼着結果的時候,便是過一天也彷彿是在過一年,只恨時間走得太慢。這樣難受地等待了幾天之後,韓奇再一次過來探望他們,便是他也在千方百計得打聽,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結果,不過,他還是十分有信心地告訴着張賢:“放心吧,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這一次連胡從俊都親自出馬了,我知道他已經找過了陳長官,而且十八軍裡的上百號的軍官都在聯名保你,你就耐心得等一等,一定會有好消息的!”

聽到韓奇的話,讓張賢感到心裡踏實了許多,想一想自己真得是有些沉不住氣了,怎麼越是到了這裡,越是不能靜心呢?呵呵,出生入死都已經過來了,爲什麼還要在乎這麼幾天的牢獄之災呢?想到這裡的時候,他的心情也就平靜了許多。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想應該告訴你一下!”韓奇猶豫着,還是對着張賢道。

“什麼事?”張賢連忙問道。

韓奇看着他,道:“知道嗎?你那天被審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走漏的消息,十八軍裡十幾個將校官從金門前線趕回了臺北來,想要擅闖會審的禁地,雖然最終被阻止,但是這個事情鬧得不少,國防部軍法處不幹了,向上告了一狀,胡從俊被老頭子叫去罵了一痛,而且爲首的幾個人還受到了處罰!”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張賢的心不由得一跳,雖然對那些舊日的同袍戰友爲自己的事違反軍令心懷感激,但是對於這種結果,他還是不願意看到,他忍不住地問道:“被處罰了幾個人?”

韓奇看了他一眼,見他如此急迫,知道他此時的心情,這是同袍之誼,也是從戰場上同生共死裡換來的戰友之情,他不由得有些羨慕,畢竟他也是一個軍人,只不過沒有上過真正的戰場,相比起張賢來說,遠沒有這麼多可以過命的同袍戰友。

“這一次一共處理了十個人,其中有五個人軍銜被降了兩級,四個人扣了三個月的軍餉,還有一個人姓白的上校,因爲是個帶頭的,擅自鼓動大家離開金門前線,聚衆鬧事,所以軍職被一擼到底,由副師長一下子撤下來,發到最下面去當大頭兵了!”

“白京生?”張賢經不住叫了起來!

“對,就是他!”韓奇點着頭。

張賢只覺得自己的心就好象是被人擰成了一個結,打成一個大疙瘩,不上不下,堵在中間萬分得難受,他不由得埋怨着:“他們怎麼這麼魯莽?爲什麼不想一想再做呢?”

“他們可都是爲了你呀!”韓奇提醒着他:“他們可能是擔心你被判有罪,會被槍斃!因爲前面已經有這樣的案例,只要是從國軍裡投靠共軍後,又被我們抓回來的人,都會被判有罪,而且多數都會被槍斃掉!”

張賢馬上想起了雷霆來,雷霆就是一個例子,這也就難怪白京生他們着急了,這些人大多是自己的過命戰友,自然不希望他也會步入雷霆的後塵。

“早知道如此,我還真得不如不到臺灣的好!”張賢忍不住地自責着:“也許,我當時死在朝鮮戰場上,會好了許多,就不會給大家添那麼多的麻煩!”

聽着這話,韓奇的眉頭緊鎖了起來,不快地道:“阿賢,你怎麼能夠這麼想呢?人活在這個世上,如果沒有一點兒的坎坷,從來都是一帆風順的,那還有什麼意思?這就好象是去看風景,只有不怕山高路險,經過了艱難跋涉,纔可能看到最美的風景!阿賢,我一直十分佩服你,不是爲別的,就是你的那種堅忍不拔、不輕易放棄的樂觀精神!我想,你的那些同袍兄弟一定也是和我一樣,看重的也是你的這種精神,正是這種精神可以感染大家,所以那麼艱難的日子裡,大家都能夠同舟共濟地走過來,如今,你怎麼可以這樣得自曝自棄呢?”

被韓奇如此得一痛罵,張賢也覺得自己剛纔的話有些不妥當,連忙認着錯:“韓大哥說得是!我剛纔只是有些心急罷了!”

韓奇點了下頭,這纔再一次發安慰着他:“如今你在這裡面關着,急也急不來的!呵呵,我想胡從俊自會把這一切打理好,比如說白京生,現在是撤了職,但是並不代表他永遠就當大頭兵,我想過不了多久,胡從俊還是會讓他官復原職的,這一點,你就放心!”

張賢點了點頭,的確如同韓奇說得這樣,國民黨裡就有這樣慣例,就算是做錯了事,只要是有人,哪怕是被蔣介石親自下了大獄,一旦是過了風尖浪口之後,又會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放出來,而且大部分的時候還會恢復原來的樣子,很少有人再去問津。這也許就是腐敗吧!

“如今你的案子應該不會是問題了!”韓奇判斷地告訴張賢:“有這麼多的人幫你,你的那條罪名根本就不會成立的,而且有很大的可能,你會官復原職!”

張賢愣了一下,卻又發出一聲苦笑:“官復原職?呵呵,我從來就沒有奢想過,只要能夠恢復我的自由之身,我就別無他念了!”

“呵呵,你想去當一個普通老百姓?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韓奇肯定地道:“如今還是國難當頭,象你這樣正當壯年、又經驗豐富的軍官正是我們國軍所奇缺的,就算是你想要退役,也不可能!”

張賢點了下頭,他知道韓奇說得不錯,朝鮮戰爭突然的爆發,讓兵敗臺灣的國民黨軍得到了一絲喘息之機,同時又由於美國人的介入,也令共產黨方面對着海峽望而卻步,相信在短時期內共產黨的軍隊是打不過臺灣海峽來的,但是,面對着海峽對面虎視眈眈的陳兵,任誰都會覺得如芒在背,此時的軍事方面還是國民黨政府當先考慮的問題,在局勢沒有穩定下來之前,不可能輕易栽軍;這個時候,朝鮮戰爭還沒有結束,聯合國軍與中朝聯軍還在朝鮮半島上邊打邊談,而蔣介石還寄希望美國人能夠支持着國軍重新打回大陸去,更是在不斷地招兵買馬,又哪能象當初抗戰勝利之後那樣傻得進行裁軍呢?

“呵呵,看來,我還是跑不了這個當兵的命!”張賢也有些自嘲起來。

韓奇點着頭,卻又想到了別地什麼,對着張賢道:“阿賢呀,我想你迴歸國軍後,最好還是回到十八軍裡去,有胡從俊罩着你,發展前途也是最好的!呵呵,這一次經過那些十八軍的軍官們一鬧,只怕你想回十八軍都不可能了!”

張賢怔了怔,有些不解地問道:“那是爲什麼?”

韓奇看了他了眼,道:“你的這個案子原本是由軍法處全權處理的,但是如今可是驚動了總統,總統已經下令讓軍法處秉公處理,不許徇私情!秉不秉公的,我們也不怕,因爲你本來就沒有罪!我還怕他們不秉公來辦案呢!只是對於最後的結果……”他說到這裡,不由得有些嘲笑一般地味道,又接着道:“我想蔣總統最恨的就是結黨營私,他看到十八軍裡有這麼多軍官聯名保你,一定會認爲這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國防部一定會秉承總統的意思,把你放到哪支部隊裡都有可能,一定不會讓你回十八軍的!”

聽到韓奇分析得入情入理,張賢也不由得點起頭來,但是隨即一想,卻又啞然一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道:“卻哪都是一樣,我會服從命令的!”

韓奇看了他一眼,從他閃爍的眼神裡卻可以看出他的內心來,他也不由得一笑,對着張賢道:“我知道你當然還是想回到你的那些同袍兄弟中間去,任誰都會這樣想!呵呵,其實呢?這也不見得是壞是,塞翁失馬,有一失必有一得!”

張賢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愣愣地望着他。

韓奇又接着道:“其實回十八軍並不見得有多好,如今十八軍屬於金門防衛司令部,與廈門緊挨着,如果共軍要打臺灣的話,那裡是首當其衝的!再說,就算是他們打不了臺灣,要打金門,還是有如探囊取物一樣得容易,那裡就是臺灣島的前線,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會大打一場呢!”

被韓奇如此一說,張賢這才恍然大悟了起來!說起打仗,他早就已經厭倦了,但是打不打仗,總也輪不上他們這些當兵的人能夠說了算的。

※※※

雖然韓奇信誓旦旦地讓張賢放心,他的這個案子不會有問題了,但是在韓奇走後,又半個月過去了,那道判決書始終沒有下達下來。不過,這一回張賢倒也踏下了心來,想了想如果是法院裡判一個案件,拖的時間之長,短的也有一年半載,長的五年十年的都有,他的這個案子跟法院的案子來比,已然快速了許多,最其馬他已經被審過了。那個趙永琳少將倒是十分羨慕張賢,相比張賢來說,他的案子還不知道要拖上多久,他比張賢先進這個看守所有半個多月,到現在審判還沒有開始。

不過,在等待判決書的日子裡,雷霆最終還是被執行了槍決!

那是一個秋雨紛紛的早上,一大清早,張賢便被門外雜亂的腳步聲驚醒來,他來到了鐵門邊,透過這扇門上的小窗,藉着微亮的晨光,看到了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走上樓去,不一會兒,便聽到了鐐銬拖地的聲音響起來,他的心頭不由得一顫,馬上想到了雷霆來。也就在他想到雷霆的時刻,雷霆便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依然是那頭蓬亂的頭髮,臉上的鬍子沒有刮乾淨,他的臉在陰雨裡顯得如此得蒼白,沒有一絲的血色。

也許是知道這個必經的一零一室裡關着張賢,雷霆在走過這間牢房門口的時候,稍稍地停留了片刻,他轉過頭向這邊看來,隔着一道沉重的鐵門,正與張賢的目光相對。兩個人互相凝視着,許多的話都哽在喉間,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張賢雙手緊抓着小窗的鐵欄,眼睛已然酸漲了起來,他想哭,但是卻強忍着淚。驀然,雷霆笑了起來,對着他微微的笑了;可是,在他的臉上露出笑容的那一剎那,張賢分明看到了他眼中流露而過的一絲淚光閃動!他被身後的押解衛兵推了一把,身子趔趄了一下,但是馬上又站穩了腳,緩緩伸出戴着手銬的右手來,對着張賢揮了揮。張賢也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了手來,對着他揮了揮,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夠看到。雷霆放下了手來,然後轉身大踏步地離去,背影消失在了濛濛的細雨中。

淚水悄悄地滑出了張賢的眼眶,耳邊不知道爲什麼,又響起了當初在重慶分手是雷霆的表白:“……在離開這裡的時候,我將認爲是自己的一個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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