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抱走南康公主的人沒說一個字,但從那男子的衣着來看,他也是皇家的暗息,跟自己不同的是,他是南康公主身邊的暗息,那南康公主口口聲聲喚的夜冥,想來也就是他了。
這莫名其妙的豔遇,他只當是無關緊要的小插曲,沒兩天就忘記了,籌劃着下次皇上再給他個什麼任務時,就來個詐死,將洛殤的屍體取過來替換,也給他做皇家暗息的日子畫上句號。
本來覺得離開的日子會很快,但沒想到左等右等也不見皇上再分給他什麼任務,他便越來越鬱悶,於是拎着幾罈子酒,跳到御花園的亭子上喝悶酒。
夜黑風高的也沒啥人,連宮裡巡邏的侍衛都懶得來這地,倒是清淨的很,酒喝下去了半罈子,覺得無趣,便抽出了別在腰間的笛子吹了一首應景的小曲。
這曲子還是他院子裡某個美人作的,名字記不太清了,他通音律,聽了兩三遍,就學會了,軟綿綿的有些哀傷,到剛好抒發他此刻憋屈沉悶的心情。
“你笛子吹得還湊合,給本宮再吹一曲吧?”
一曲終盡時,下面突然幽幽的傳來一個清冷的聲調,着實嚇了他一跳,還以爲他這幽怨的笛聲引來的一縷幽魂,差一點把手中的笛子掉下去,畢竟這宮裡是個怨氣很重的地界。
不過似乎這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他便揭開亭子的一個瓦片,沒想到這在裡,再次跟那個醉酒的南康公主碰上了。
此時她到很是清醒,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華麗宮裝,曲腿坐在涼亭中,靠着圍在涼亭四周的欄杆上,目色一如既往的清寒孤寂,靜謐的瞅着遠處,卻不知在看些什麼,不過清淡的月色下,這公主依舊美的很動人。
算來距離上次的偶遇有小半月了,也不知道這南康公主的喪母之痛緩過來沒,反正自己也快走了,吹幾支小曲哄哄她,也沒什麼損失。
“不知公主想聽什麼曲子?”
他笛子吹的確實好,宮中的樂師也沒幾個能比得了的,方纔南康公主那句湊合,讓他心裡有些不舒服,但他覺得自己此時不便跟這個公主計較這些有的沒的。
透過一個瓦片的小洞看向南康公主,只見她嘴角微微動了動,到沒有擡頭看他,只是懶懶的說了一句。
“隨便吧。”
聽到隨便這個詞,他微微嘆了嘆,他院子裡那些美人也喜歡說隨便吧,估計天下的女子都喜歡用這個莫能兩可的詞拿捏別人,不知道她們是否明白,這隨便比真提出什麼具體高難度的要求都難辦。
“那公主想聽點高雅的,還是通俗的,歡快的還是動人的。”
都說從門縫裡看人容易將人扁了,但爲何他隔着這麼個瓦片大小的洞,看那昏暗月色下南康公主的清寒的一張臉,反而覺得很美。
“隨便吧。”
又是一個隨便吧,此時他也只能無望的看看天,壓一壓心口的積攢的火氣,他這無緣無故一時興起,做了被人呼來喚去的暗息也就算了,還臨時被抓住客串個樂師,看來這皇宮肯定跟他八字相沖,以後少來爲妙。
“公主看起來不太開心,那我就給公主吹個歡快點的曲子吧。”
這裡是皇宮,宮廷的樂師平常肯定吹一些一本正經的曲子給她聽,不知民間那些勾人的小曲,這公主聽過沒。
透過瓦片的小洞往下看了看,發現南康公主依舊是一張清寒的面孔,估計像她這樣的人,不出口反駁,便算是答應了。
斟酌半天最後撿出一首坊間極其流行的歡快小調吹奏起來,曾經他在勾欄院也吹過這首曲子,當時還有漂亮的姑娘伴舞伴唱,真是好不熱鬧,如今在這靜夜裡,給一個黑着臉的傷情公主吹,總有點施展不開的挫敗感。
這曲子沒什麼高難度,就是曲風跳脫歡快,也就是因爲這樣,纔在民間流行起來,其實曲子嗎,好聽就行了,偏偏要分出個三六九等來,就像人一樣,何必呢。
御花園這個角落的涼亭,雖然七不黏八不沾的,但也挨着幾所冷清的宮殿,也不知在這夜晚,擾了誰的美夢否。
一盞茶的功夫,這曲子就算吹完了,再透過那小孔看看下面的人,忍不住又嘆了口氣,若是以往無論他給誰吹個小曲,不說變着花的奉承吧,起碼也有叫好不斷的掌聲,但如今這唯一聽他吹曲的人,卻一個表情都沒給他。
算了,她一個女孩子在這深宮中也不容易,有一個不愛搭理她的哥,好不容易娘還疼她些,還被他親哥給逼死了,確實難高興起來。全當他今天犯賤,給一個木樁子吹了首曲子吧。
“你的笛子吹的很好,本宮很喜歡,想要什麼賞賜或者恩典,說出來聽聽,本宮若能給,便就給了。”
仔細的藉着月色瞅了瞅那張漂亮卻清寒的臉,估計用放大數百倍也不見得,能找出一丁點喜歡的意思來,但南康公主既然這麼說了,他就當真吧,反正依着她的身份也犯不着敷衍他這麼個小角色。
“我看公主眉頭擰着,都沒鬆開過,若是公主真想賞什麼,便將心裡的不開心說出來,給我聽聽可好?”
此話一出,只見南康公主眸光一凜,像數支冷箭,向他射過來,若是眼神可以殺人,估計他現在離凌遲差不了幾刀了。
“我說笑而已,公主不必當真,不必當真。”
這時候必須的趕緊打個哈哈過去,他剛纔肯定是腦子抽了,纔來這麼一句找死的話。
“其實說給你聽聽也無妨,反正本宮也找不到人講這些,日後免不了只能帶到墳墓裡去。”
她如今還不到及笄的年紀,就用這樣滄桑的語氣談生死,皇家還真是個是非之地,好端端的美人,不養的活潑可愛些,想弦兒一樣,到養成這樣老氣橫秋的性子,真是可惜了。
“公主若是願說,我自然好生的聽着,絕不向外泄露半字。”
此時終於看到南康公主嘴角揚起了些弧度,應該是笑了,比方纔冰着一張臉,又好看了些,但不知她開懷笑時,就如弦兒那樣,該是怎樣的美豔絕倫。
“沒想到這宮裡還能有一雙這樣淡若清風,秀入雅竹的眸子,你倒是特別的很。”
雖然他能通過小洞將南康公主看清,但從南康公主的角度卻只能瞅見他一雙眼睛,這確實有點不公平,但皇家暗息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他今日說了太多的話,如果飛身下去現原型,肯定會被猜忌,那時就不太好辦了。
“公主謬讚了。”
易容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能將眼睛一起易過,這雙他一直引以爲傲的眸子,不知會不會被南康公主記掛着,哪天在宮裡碰上了,肯定是個潛在的麻煩,看來他得早點找個由頭讓自己死一回,這麼咒自己委實不厚道。
“本宮從來不屑敷衍的誇誰,這句話不過是實話實說吧了。”
當時他誠懇的點了點頭,雖然接觸不多,但這南康公主還真是這個性情,對誰都端着一張冷冰冰,生人勿近的臉。
“那我就多謝公主實話實說了。”
南康公主又笑了笑,雖然還是淺笑,但總歸這次比上一次笑的更明顯了些。
“你不是宮裡的人吧?”
他心裡咯噔一下,怎麼就這麼快被拆穿了,他這幾個月裝洛殤裝的,加起來都沒今兒說的話多。
“你不用害怕,本宮不會找人抓你的,也不會干涉你爲什麼到宮裡來,但若過會你被發現了,本宮也不會救你。”
皇家的人果然夠冷血,怎麼着兩人聊了這麼半天,還給她客串樂師,吹了兩首小曲,不算朋友也算相識吧。
“公主放心,我就是好奇來看看,並沒打什麼主意,待會就走。”
南康公主將屈着的雙膝往懷裡縮了縮,面上依舊是平淡清冷,似乎對他的話不甚在意。
“公主~”
本還想開口在說些什麼,緩和一下氣氛,但沒想到突然一個沉悶的聲調,打破了午夜的沉寂,不用向下看,他也聽出來了,是那個夜冥過來了。
他夜冥是南康公主的貼身暗息,確實會時時刻刻的守在不遠處,但不知爲何方纔不在,這會又出現了。
“罷了,今兒沒興致了,不喝了。”
南康公主揉了揉眉心,從涼亭中起了身,緩緩踏出了涼亭,突然又駐足停住了。
“好久沒人陪本宮說話了,這幾壇酒就當謝你了。”
透過那瓦縫看到那夜冥,果然將手裡的幾壇酒丟在了涼亭的石桌上,還是依舊忽視自己的存在,暗息都是這麼個性子,他也習慣了。
“多謝公主了。”
南康公主擡起清寒的眸子瞅了他片刻,貝齒輕咬了一下脣角,像是思索了會,才沉沉的問了一句。
“明日,你還會在嗎?”
他今天是一時興起纔過來的,明日誰說得準還有沒有這個興致,但看見南康公主幽靜且孤寂的眸光,他鬼使神差的接了句。
“公主在,我便在。”
等他說完便清醒了,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但下一刻看到南康公主臉上浮出的笑,便覺得方纔的陰錯陽差也算有所值了。
“好,明日本宮會再來的,沒準就真跟你講了,本宮爲什麼總是鎖着眉了。”
說完南康公主便移步離開了,連帶着夜冥也一併的消失了,他翻身下去,看了看南康公主留下的兩壇酒,果真是比自己從酒窖裡偷拿的好很多。
於是他一併抱上了涼亭,躺在瓦片上,看着月色星光,吹着徐徐涼風,不知不覺的將酒喝了個乾淨,也好在他酒量好,還能尋回自己的住處去,沒在瓦片上醉過去。
本沒覺得這碰巧的相遇有什麼特別的,卻不想竟然成了日後淪陷的一個開端,自那也以後,他像只被南康公主養熟的家雀,夜夜掐着時辰跳到哪亭子上頭候着。
或許南康公主認準了他是個江湖浪子,在宮裡呆不長,又是個素未謀面的人,恰好能擔任個樹洞的角色。而且日後就算他跟人提起一兩句傳出來,公主也可以抵死不認,畢竟這事沒人能夠給他做個證明。
這些秉月夜談的時段,她說了她的父皇,說了她的母后,說了她的皇兄,還說了那個像影子一樣的夜冥,雖然夜冥也聽着,但卻不如他還能給個反應,插上一兩句嘴,讓南康公主覺得她不是瘋了在跟空氣對話。
雖然皇家暗息對主子要唯命是從,卻唯獨不可跟主子有任何男女之情,但好歹你也得了一位公主的芳心,怎麼着聽人家訴情時,也該有所表示吧,哪怕是出口直截了當的拒絕呢,但夜冥聽南康公主說喜歡他時,眼珠都未曾動過,這一點,真真的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本就是仲夏,剛開始還好,有小夜風吹着,甚是涼爽,但逢着個颳風下雨天,他這大俠的形象,就有點跌份了,好在南康公主一次也不曾將他揪出來瞅瞅。
這世上的事呀,有個開始,就必定有個結束,南康公主滿打滿算還沒活過十五個年頭,經歷再戲劇性再曲折,小半個月足以講完了,那時他連凌雲宮每個宮人的名字,大致都能道出了個七七八八了。
最後在那亭子中的一夜,是在南康公主講完她凌雲宮的那片紫藤花架後,他從小洞裡窺見南康公主起了身,頗有皇家儀態的撫平身上衣服的褶皺,隨後淡定的走了亭子。
果不其然,夜冥持劍一個飛身越上了涼亭,那劍泛着寒光就指在他胸膛上,他沉沉的嘆了口氣,想他聽了這麼多天故事,估摸着把這輩子的氣都嘆乾淨了。
“你似乎並不意外,本宮要殺你。”
南康公主立在亭子遠處的宮燈下,他在的涼亭卻處在黑暗裡,這樣就是他能看清她,她卻只能看他一個模糊的影子,但足以看出自己認命沒想反抗的架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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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喜歡的週末快來了,再跟大人們道聲週末愉快。書墨的心理活動真是有點難以把握分寸,小韻還是第三人稱寫的順手些,好在馬上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