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說什麼？”這下鬱藍徹底凌亂了，“鹿茗幽是吟且歌？！”
灰衣人點頭道：“詩門被滅一案至今沒有找到兇手，鹿茗幽有幸逃過一劫後，便化身詩魔尋求庇佑……”
陳折戟聞言問道：“詩門中原先有詩魔這個人沒？”
灰衣人答道：“有，不過那個詩魔已葬身火海，屍身已經確定。”
灰衣人說確定的事，那就是百分之百的把握了，鬱藍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她道：“詩魔跟滅門案沒有關係？”
灰衣人道：“半點沒有。”
“跟鹿茗幽有關係嗎？”
灰衣人思索了一下，道：“據那位假詩魔自述，鹿茗幽曾被兇手劫持，不肯說出詩門秘籍所在，纔會引起火燒詩門一事。”如果這算關係的話。
鬱藍輕輕吐出一口氣，道：“我知道了。退下吧，看着那個詩魔。”
灰衣人點頭作揖，閃身消失在陰暗之中。
“所以說，文雕夜還藏了更深的伏筆，是爲了給那個假吟且歌潑髒水……”鬱藍眼神複雜地道。
陳折戟道：“這麼一來就不用懷疑更多了，詩門一案必定是文雕夜派人做的。現在吟且歌在萬昂川身邊，文雕夜動不了她，所以想借你我的手除掉她。”
“但是他做這麼多，到底是爲了什麼呢？詩門只是個吟詩弄字之地，真能藏什麼絕世秘籍？”鬱藍百思不得其解。
陳折戟聞言道：“無論如何，他的陰謀已經一點點被拆穿，現在無論他想做什麼，都是很困難的了。”
鬱藍搖頭道：“我擔心，他已經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接下來只是順手在做。更大的陰謀還在後面。”說着她忽然窒息了一瞬間，腦海裡閃現過一個念頭，“如果是這樣的話……”
“怎麼了？”陳折戟看向她。
鬱藍擡眼望向他，兩人對視，她緩緩道：“拿出新華字典拍賣的人，你說……會不會是文雕夜？”
“你是說，他從詩門那裡獲得字典？”陳折戟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是這樣，他的目的便是引你或者蘇十九上鉤了……”
“之前被俘虜了一次，他肯定不會就此罷休安生下來。”鬱藍扁扁嘴道，眼底染上了陰霾之色，“在這裡，一定有新的陰謀在等待你我。”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陳折戟見不得自家夫人煩心，安慰地撫摸了一把她柔軟的烏黑長髮，輕聲道，“趕路也該有些倦了，早些休息，明日再談這些也不遲。”
鬱藍點點頭，被他這麼一說，倒真的有些疲憊了，輕輕打個呵欠，道：“嗯，明天我還想把這裡到處看看呢。”
古鎮的四周是廣袤的田野，一帶縈紆的清流，一抹起伏的山影，就凸現出這麼一個恬靜的處所。這麼一條幽深的小巷裡，在一處青藤垂垂的院落裡，隔了外界的喧嚷，避了市井的誘惑，很容易便讓人放下所有的心防，盡情在此休憩一番。
第二天清晨，水鄉婉約柔和的風情韻致，便在這嫋嫋的水煙中緩緩展開了。
遠眺此鎮，白牆墨頂，舟影波光，在薄霧的暈染
下恰如一幅淡彩的宣紙畫。廊棚蒼老，弄堂幽深，似乎進入了久遠的歷史……
距離聚寶盆開啓還有四日，正是各地商人來的高峰期。小鎮中的百姓似乎已經習慣這些來來往往的遊子，這些衣着華貴帶着小廝和家丁的貴人們，並沒有因爲他們的來臨而表現出驚訝或者好奇，頗有幾分寵辱不驚的意思。
不過也是，強權在這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幾乎是沒有容身之地的。
一個路過此地的土肥圓老財主，看中了茶館裡老闆娘女兒的幾分秀麗，想要將人帶走，結果笑嘻嘻的不規矩的話剛說上兩句，便被潑辣的老闆娘一雙筷子戳穿了一雙肥手，痛得嗷嗷直叫。他身後那些家丁，想上前對付，卻發現半分動彈不得，那位嬌嬌俏俏的女兒正對着他們，笑着又扔了一枚葵花籽，家丁們應聲倒地。
“還有沒有王法了！”趕來的財主小老婆看到財主手上的鮮血淋漓，扯着帕子哭天搶地道，“快叫官府來人，叫官府呀！”
她這個又老又肥的丈夫，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等官兵們來了，給衙門上的老爺塞點金銀，一定要將他們這羣不長眼的窮酸統統打入大牢！小老婆看着那女兒蔥白的指尖，心裡恨得牙癢癢。
可惜沒有官府的人來，別說衙役，半個穿制服的兵都沒見過。在一旁喝着茶看熱鬧的鬱藍這纔想起來，他們來的時候，好像就沒看到這裡有什麼守衛士兵之類，也不知道衙門在哪裡，城主府在哪裡。
“聚寶盆沒有城主府，也沒有衙門，”蘇十九一身青衣，施施然坐在了他們旁邊，一邊解釋道，“這裡的每個人都是衙門，每個居民都有懲治惡人的權力。至於城主嘛……是被大家推選出來最會寫大字的一個老人，因爲過年的時候大家的對聯都是他幫忙寫的，他的貢獻最大。他就住在那條街倒數第三戶人家，想去拜訪隨時可以。”蘇十九指了指遠處一所看不出任何特別的小房子。
鬱藍被自己聽到的一切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沒有城主？沒有守衛？沒有秩序？不對，因爲每個人都是秩序，所以他們已經不需要外在的形式了！這難道就是鬱藍遙遠的兒時記憶中，詩裡的那個大同社會？
這可是真真正正的桃源！
作爲習慣了封建帝制的陳折戟雖然比鬱藍更驚訝，考慮的事情卻比鬱藍要多那麼一點，他問道：“如果每個人都能隨意使用武力，那如何保證每個人都公平公正呢？所謂善惡，又有什麼明確的標準呢？”
蘇十九高深莫測地笑笑，道：“就是因爲有這種問題，所以像你我這樣的人才無法真正融入這裡。”他似乎是有些羨慕地看了一眼那邊的茶攤主人，身材高壯的男主人走出來，開始毫不客氣地將鬧事的老財主他們一個一個向外丟出去。
蘇十九輕聲道：“能讓聚寶盆的居民們承認，成爲他們其中一員，是來這裡的很多商人畢生的希望。”
他沒有正面回答陳折戟的話，陳折戟也不能理解，他看着碗裡的清茶，有些漫不經心地道：“人各有志，有人喜歡與世無爭，也有人喜歡入世相爭……”
蘇十九道：“但
是後者總有一天會成爲前者。”
鬱藍捧着下巴，有些悵然地道：“多年前在我的故鄉曾有人幻想過這樣的社會，但是始終沒有實現……”想着，她慢慢念出了當年被反覆背誦的那句話：
“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選賢舉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是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少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爲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爲大同--”
大同社會，這個衍生了桃花源記的類似烏托邦的幻想世界--在幾千年後，被人重新提了出來，但是經過了完善和粉飾，經過時代的洗練，有了新的含義和名稱。
鬱藍所生活的那個時代，整個華夏民族所學的最基礎的教材裡，似乎生活都是爲了朝那個方向努力。儘管大家明知道，那也只是個比較美的夢。
但是在這裡，這個夢，居然實現了。
“你從哪裡聽得這段話？”有人開口了。
鬱藍聞聲望去，卻是那位老闆娘，正雙手在沾滿了油污的圍裙上擦拭，看向鬱藍的眼神十分複雜。
鬱藍有些怔愣，心想爲什麼這樣問，難道其中還會有什麼隱情，想着她也不怎麼隱瞞，直接答道：“這在我的故鄉是一段很出名的話。”
“你的故鄉！”藏在老闆娘身後的女兒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那裡……和我們這裡一樣嗎？”
鬱藍搖搖頭，道：“遠遠不如。那段話只是一個設想……”
收拾完一切的男主人此刻也走了過來，彷彿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開口問道：“這是咋了？”
老闆娘擡頭看了一眼自家男人，壓低聲音道：“喏，剛剛那位小姐，說咱們的祖訓，是她故鄉一段人盡皆知的話。”她的聲音很低，但是鬱藍他們聽得一清二楚，彼此目光都有些莫名起來。
祖訓？不是吧。鬱藍被弄懵了，難道又是一個穿越者搞出來的？
聽到媳婦這麼說，那男人的臉色凝重起來，打量了一下鬱藍他們幾個，直接下了決定，道：“去找城主。”然後他轉頭對鬱藍道，“請這位小姐……先來舍內休憩片刻。”
“大概又是我故鄉的人……”鬱藍對身後一臉茫然和意外的蘇十九陳折戟兩人解釋道，“就像春茗老師一樣。”
“你們家鄉出來的人，個個都很了不得啊。”蘇十九露出驚訝而又豔羨的表情。這種世外桃源一樣的風水寶地，竟然也跟他們有關？
瞭解此種原委的陳折戟，此刻也有些哭笑不得了。事情怎麼就巧到這種地步，出來買個東西也能遇到老鄉？
蘇十九口中那位過年幫大夥寫對聯當上城主的老先生，一看就不是俗人。一頭雪白長髮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露出飽滿的額頭，身材高大挺拔，完全沒有古稀老人會有的那種佝僂和呆滯，一身乾淨粗布長衫，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
他來到茶攤主人家的內舍，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鬱藍，以及她身邊的陳折戟和蘇十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