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棺木後面是全身戎甲的兵勇。然後是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和宗族的隊伍，車轎連綿不斷。在送葬行列中，還夾有大批的和尚、道士、尼姑、道姑不斷地吹奏、誦經。
但見素練遮空，送葬的隊伍長達數裡。那日雖沒有雨，但天色晦暗，濃墨一樣的雲彩似乎孕育着一場足以傾覆整個王朝的風雨。在那一片陰沉之下，那白黃的冥紙反倒極其惹眼，隨着風滿街飛舞，淹沒在兩邊爛漫恣意的梨花上面。
雷靖存和葉冰破混在隊伍之中，只覺得旋繞頭頂多年的陰雲，隨着冥紙飛舞而去。
葉冰破身上到底有沒有長生不老的丹藥？當他們離開以後，雷拂雲和很多人一樣都在想這個問題。直到幾十年以後，她再次見到雷靖存，自己已經鬢角生白髮，眼角生皺紋，她的二哥，卻依然青春一如當年，她才知道，原來長生不老，是真的存在的。
但是長生不老的雷靖存不快樂，一點也不快樂。
他再一次失去了葉冰破。這一次是真正的，永遠的。
“冰破是喝雪魄回魂果汁長大的，她整個人就像一株巨大的雪魄回魂草，她可以治癒傷口，可以替人擋住傷害，但直接吃下去，卻是有劇毒的。”春茗老人靠在椅背上，聲音裡帶着平靜的疲憊，“同時，她的壽命也和雪魄回魂草的花期一樣短暫，她活不過二十五歲。”
葉初雪給了她一顆丹藥，是想讓她活下去。但是葉冰破卻選擇了將丹藥給雷靖存。
“每天的飯都是她做的，”春茗老人像是回憶起什麼好笑的事，“其實她做菜沒有你這麼厲害，甚至可以說糟糕。很多還是我教的，但是她認爲做飯是女人事，從來不許我插手。我不知道……她把丹藥混進哪一頓飯裡了。她做得那麼難吃，誰吃得出來加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呢？”
說着說着，春茗老人忽然露出個要笑不笑的表情：“說來也奇怪，第一次知道她死了，我還有閒情逸致頹廢，我還會去娶幾房小妾花天酒地。可是第二次她離開，我卻變成了個孤僻的苦行僧。”
“她說她怕黑，不想漫長的歲月都在深深的地下，讓我像對她講過的故事那樣，將她放在一個擺滿了鮮花的竹筏上，然後順水飄下。”春茗老人輕輕摩挲着自己滿是皺皮的手背，似乎是想起自己扎竹筏的情景，“她說，她寧願讓飛鳥游魚吃掉她，帶着她遊遍天空和海底。但是……我又怎麼忍心看她的身體被別的東西帶走？”
他是準備了鮮花竹筏，也按照承諾將她輕輕推入水中。青山綠水，鮮花美人，以前看電視裡的場景只覺得唯美，此刻卻知道了其中包含的無限絕望。最終可怕的佔有慾戰勝了守諾，他竟然跑了很遠，循着河流追到了那艘竹筏。
他將她從自然的手中奪了回來。
“她的骨灰在我牀頭。”春茗老人癟着嘴道，“我偶爾也會跟她說說話，就像你跟植物人陳折戟說話一樣。”
當葉冰破身體開始不行的時候，他去求過葉初雪，想要一枚仙丹。他覺得，葉初雪能拿出一枚，肯定能拿出第二枚。而且救的人是葉冰破，他沒有理由不幫忙。但是葉初雪就是這麼冷血。他沒有給雷靖存任何
解釋，直接閉門不見。那時候邀仙台已經開始建造，很少有人能見到葉初雪。
葉冰破氣息奄奄地躺在牀上，看着空手而歸的雷靖存，她卻安慰地笑笑，對他道：“哥哥從來不做違背星雲軌跡的事，他不見你，一定有他的理由。靖存，咱們回小院吧。這裡好壓抑，我想在那裡睡一覺。”
一直到葉冰破死去，葉初雪都沒有出現過。
“冰兒死後，葉初雪第一次出現，就是把我帶到一片百人石陣裡，那是他自己研究的陣法，把我虐了個半死纔出來。”春茗老人心有餘悸地道，“那個妖人實在太聰明瞭，他只看過幾次我的陣法，只聽過一次我念口訣，便能製造出差點殺死我的陣法。”
也是因爲那一次，他重傷到差點死去，葉初雪覺得自己陣法技藝不精，並不想他死，也不想便宜了他，便弄了那片帶毒的雪魄回魂出來。葉初雪的計劃很成功，雷靖存活了下來，但是變成了一個鬚髮皆白，滿臉褶子的老人。
他不再是英俊多金、驍勇善戰的王爺雷靖存，而是死去戀人，背叛親人，從此孤苦無依的春茗老人。
“爲什麼叫春茗呢，因爲我那小媳婦冰兒，做什麼都不好吃，就是泡茶有一套。”春茗老人眯着眼睛道，“她給我泡的第一道茶，取名就叫春茗。”
那時候天光傾斜，他坐在院子裡，棗樹枝葉的影子在石板桌上晃晃悠悠。他在看一卷書，風從耳畔吹過，帶來春日的氣息。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石桌腳已經有青草冒出頭。他的小媳婦捧着茶從屋子裡出來，端到他面前，烏黑髮亮的漂亮瞳孔裡帶着期許和笑意，她說：“我照你說的方法泡的，裡面是前幾天曬的茶葉，我叫它春茗。你嚐嚐看。”
“真的很好喝啊。”數百年前坐在凳子上的英俊青年，與靠在椅背上白髮老人，發出同一句感嘆。
兩個聲音穿越了流光溢彩的時光隧道，穿越了所有不可控制的生與死，穿越了人間最難以逾越的時光，終於交匯在一起。
那一日聽完春茗老人的故事，鬱藍輾轉反側了許多天。
“阿鬱，怎麼了？”陳折戟很關心媳婦的精神狀況，畢竟這直接關係到他的“性”福。
鬱藍輕嘆一口氣道：“接受的信息太多，我還在消化。能提出的問題太多，我還想不明白。”
陳折戟愣頭愣腦地問：“什麼問題？”
鬱藍回頭看他一眼，道：“比如，跟咱們關係最密切的問題。雖然春茗老師口口聲聲說葉初雪是爲了奇門遁甲把咱們倆弄下來接近他的，我卻覺得沒那麼簡單。葉初雪看起來並不需要這種拙劣的方法，說不定這麼多年，他早就參悟了。難道他只是單純爲了讓我們兩個異世來者聚一聚？”
陳折戟道慢吞吞說出了一個自認爲有道理的答案：“也可能是爲了鞏固你我的感情。”
鬱藍愣了一下：“你說什麼？怎麼這麼想？”她覺得很好笑，“葉初雪會是那種無聊的人嗎？”
陳折戟很認真地道：“爲什麼不能是。你以前不是很討厭我麼，我死過一次，你就很緊張我了。”
鬱藍大驚：“我什麼時候討厭你了？
”
陳折戟非常肯定地道：“你趁我睡着的時候說的，我都聽到了。”
鬱藍噎了一下，想了想，自己好像的確埋怨過過去的陳折戟霸道不講道理，但也沒到討厭的地步吧？那不是隻能稱之爲撒嬌的話嗎？她擺擺手：“你愛怎麼想怎麼想吧。”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了轉，道，“你記不記得葉冰破說過的一句話……哥哥從來不做違背星雲軌跡的事，他不見你，一定有他的理由……我在想，難道葉初雪真的能預知未來，他必須要製造出我和春茗老師的相遇，才能讓歷史繼續……”
陳折戟提出了最關鍵的問題：“星雲軌跡是什麼？”
鬱藍撐着下巴猜想道：“也許是類似於命中註定的東西，聽起來很玄幻哦……葉初雪，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呢？他對自己養大的女兒都能那麼冷血，但是又不能說他做了什麼壞事，這傢伙簡直像個機器人一樣。”
陳折戟茫然重複一遍：“雞氣人？那是什麼人？”
鬱藍耐心解釋道：“機器人就是機械的，人類製造出來的，沒有任何感情，做什麼事都嚴格執行命令的一種東西。它不是生物，它是死的，但是有人類的外形……”
陳折戟眼睛一亮：“雞氣人比暗衛還要忠心耿耿嗎？”
鬱藍好笑地看他一眼，道：“你又知道暗衛是什麼了？不錯，機器人比任何侍衛都忠心，就是全世界背叛你，機器人也不會，因爲他們沒有自己的思想。他們不知道嫉妒，不知道恐懼，他們可以完成人類不能做到的高度危險和高度精細的事……”
“哪裡可以買到雞氣人？”陳折戟顯然對她的描述非常感興趣，“有人擁有嗎？”
“這個世界是沒有滴，你死心吧。”鬱藍無情地潑了他一盆冷水，“再說你想幹嘛？弄個機器人軍團嗎？你到底恢復記憶沒？”
陳折戟敏感地答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對這個很感興趣。你又問我有沒有恢復記憶，你還是在懷念過去的陳折戟嗎？你是不是……”
“Stop！”鬱藍雙手交叉在胸前做了個停的動作，“陳大將軍，你怎麼越來越像個女人了，嘮嘮叨叨，有意思嗎？”
“四道普是什麼？”陳折戟撫弄着她的烏黑長髮，低低道：“我總感覺不踏實……”
鬱藍瞥他一眼，懶懶道：“那你要怎麼樣才踏實？”
陳折戟湊近她耳邊，溼熱的氣息撲在她耳畔，輕輕答道：“阿鬱，給我生個孩子吧。”
鬱藍下意識用力推開他，笑罵道：“想得美！”靜了片刻，像是想起什麼，她臉上笑意忽然漸漸散去，化作凝重，她喃喃道，“陳折戟……”
陳折戟看着她：“怎麼了？”
鬱藍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麼東西劈在腦袋上，劈得她昏頭漲腦，不知所云：“我、我已經快三個月沒來例假了……”
“例假是什麼？”陳折戟懵懂問道。
鬱藍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又羞又惱地道：“就是月經啊！葵水！大姨媽！血流成河！白癡！”
這種事當然是不敢妄下結論的，鬱藍找到了春茗大師，讓他給自己把把脈。
（本章完）